贫僧法号悟色。
他双手合十,眉目低垂,唇瓣轻启,用一种青云出岫般轻渺的嗓音自报家门。
不过是句简简单单的话儿,却带着股清奇的气场,彷佛语带蛊惑,让周遭的人无意识地便齐齐静了。恍如这并不是在人声噪杂的群英楼里,而是在香烟袅绕的庙堂里,笃笃木鱼声浮在耳边。
然而,独特的恬静没有持续太久,由他而启,也由他而终。
不信?这是我的证件,你如果识字,可以看一下,不过上头那张画像没有我本人帅气。无预警的,悟色突然弯起嘴角笑得放肆,又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叠纸儿,上头还清晰烙着官印,来来来,别客气,大家一起看。
请问大师,和尚也有证件吗?他的出现让邢欢很快就忘了那场闹剧,注意力全数被那些证件吸引。她好奇地飘了眼,没能瞧清,怯生生地扯了扯那件绿色袈裟,问道。
闻声,悟色大师分神看了她眼,又是那种沉重哀悼逝去美好的目光,哦,一般和尚没有。不过师父说了,我这模样恐怕没人相信会是个得道高僧,所以需要证件。
可是大师,得道高僧可以不用剃度的吗?
没有适合我头型的剃刀,所以暂缓。他格外认真地回道,抽空随手抢回了那些正在供人阅览的证书,这位长得很像我死去未婚妻的姑娘,请问你还有其他问题吗?没有的话,我们可以私奔了。
邢欢呆呆地摇了摇头。
可事态发展仍是没能如悟色所愿。
假和尚!你竟然也参与这种无业游民非法集会!这次你别想逃,跟我去见官!
一道清脆嗓音从天而降,同时还伴随着成堆的碎瓦。
众人再次齐刷刷地抬头,只瞧见屋顶上多了个大窟窿,白花花的日光透了进来。片刻后,一旁的碎瓦堆动了动,一个穿着捕快衣裳的姑娘势如破竹般地蹦了出来,拍了怕满头的灰,又呸了几口后,立刻恢复镇定,紧握住手里的刀,直冲向那位自称得道高僧的男子。
姑娘,你长得真像我死去的未婚妻。绿色袈裟的主人一扫方才从横梁上跃下的气势,拔腿就跑,边还回眸抛了个媚眼附送上甜言。
少拿这种只有傻子才会信的话糊弄我!我再也不会上当了!
别!别靠近我!贫僧有瘟疫,命不久矣,不想传染给你。
这话一出,成功让他周围的人默契地退避三舍。
只有那位女捕快紧追不舍,滚,这伎俩你也玩过了!
原来我已经玩了你那么多回了,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你还跑,还跑!
追逐声逐渐消失在了群英楼里,只有屋顶的那个大窟窿证明方才的事并非大伙的错觉。
于是乎,一双双带着讪笑的目光聚集到了邢欢身上。
这就是个信了假和尚话的傻子呐!
这位姑娘,人在江湖飘,还是得学聪明点啊。
姑娘,您长得好像我死去的未婚妻。
噗哈哈哈哈
刺耳的话、嘲讽的笑声,直钻入邢欢耳中,她努力挤出笑容逐一应对,就好像完全听不懂那话中的不善,汲取到的全是前辈们悉心的教导。她不跑不走,傻乎乎地立在那儿,咬白了下唇供人笑话。
本已下定决心,bī自己眼瞎心盲耳聋,等他们笑够了,自然就曲终人散。
却怎么也没料到,诱发这出笑话的罪魁祸首突然又折了回来。
各位,不好意思,贫僧把未婚妻给忘了。
欸?欸!邢欢一头雾水,只觉手腕间猝然一沉,再回神时已被qiáng行拉到了窗边,瞄了眼窗外,居高临下的视角能清晰瞧见底下大街人来人往的光景,做做、做什么?要跳楼?大大大师,您淡定点,这儿是四楼啊啊啊啊啊啊
从凄厉的尾音便能猜测出,大师是真的领着她跳了,还跳得毫不犹豫。
*
城郊的沉香阁,是座尼姑庵,地处偏僻,香火不够旺盛,今日倒是热闹得很。
啧啧,未婚妻,你脱了衣裳后还是挺诱人的。
没错,这轻浮话音的确是从沉香阁的客房里飘出的。
至少在悟色看来,眼前景象用秀色可餐形容不为过。没有了那套碎花小棉袄,那身让人误会的膘ròu也随之消失,事实上,她的身段甚至过于纤瘦了。庵里沙弥尼的衣裳尺寸本就不大,穿在她身上却显得宽松。即使腰间系带被她绑得牢牢的,衣襟处仍是有些微敞,锁骨bào露在外,隐隐可见如脂般细白的皮肤。
原先凌乱的头发索xing被她松开,如瀑般的青丝散在肩侧,几缕不够安分的发丝因脖间细汗而紧贴着。倒是那张脸儿,有些圆润,透着几分可爱,五官算不上jīng致,却是清秀bī人。怎么瞧,都与他先前在群英楼里救下的女人判若两人。
他肆无忌惮的欣赏,而邢欢则qiáng忍着不去看他,她怕只需一眼,就会忍不住对高僧痛下杀手。
好惨。这位女施主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怎么会弄得一身伤?好不容易审视完邢欢伤势的师太,忽然开口道。
不知道,她是贫僧捡到的。他眼都不眨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