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邢夫人黑眸一沉,凝视了她许久,紧随着,切切实实地呵出了一声叹,无奈地闭上双眼,仰靠在了椅背上,邢欢,你觉得从小到大最苦的是什么时候?
是娘为了替我治病花光了所有银子,我们不得不靠乞讨维生的日子。邢欢说得很轻松,语气里听不出一丝苦。她甚至不记得自己那时候究竟几岁,但永远记得那个严冬,娘为了不让她受冻发病,挨家挨户地跪着讨碎炭。
是吗?可就连那时候,娘都没听你喊过累。她拉过邢欢,抬手替她整理起微乱的发丝,你应该知道娘为什么千里迢迢赶来京城吧?
嗯。不用说她也知道,无非是劝她打磨脾气吞下任xing,留下来。
有些话我对你说过很多遍了,这是最后一次说,你自己决定。娘希望你留下,是因为这些年若不是老夫人,你早就死了,点滴之恩涌泉相报,难得老夫人那么喜欢你,一心想要你为赵家庄开枝散叶。可是娘只有你这一个女儿,倘若这日子过得实在不顺心,娘带你走。
那老夫人那边
不打紧,我们回家,继续放羊,不用再理别人。往后日子,娘陪着你,让你快乐些。
邢欢清楚感觉到娘带着些微的哽咽,那哽声似乎吞没了一些字,娘想说的是让她走得快乐些吧?犹豫了片刻后,她用力点头,不停地点,彷佛瞧见大片大片的糙原,软软的羊围着她咩咩咩地叫。
听起来好像一切都挺圆满的,只是她隐隐总觉得有一丝遗憾,心彷佛空了一块,缺失的究竟是什么?邢欢想不明白。
好了,出去散散心吧,过些天我们就起程。
好。娘,赶了那么多天路,你也好好休息。她笑得开怀,唇齿间却弥漫着苦苦的味道。
散心呐,她也好想去散心,来了那么久,都没好好逛过京城,可是一个人只会把心越散越yīn霾吧。回头想想,才顿觉自己好可悲,连个可以一块上街的朋友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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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阳如金,茶馆临窗的褐黑桌椅被烘晒得发烫,鲜少有人问津。
可还是有那么些另类人士偏是爱挑这考验人耐心的位置,比如赵静安。
他支着头靠在窗棂边,眼神涣散,用旁人的眼光看来就是有些微的痴呆症状,只是他自己似乎很享受这种状态,嘴角的笑容在不断加深,捺出两卷梨涡。
上一回拦住她时,也是这家茶馆这个位置,就连门口那个卖香蕉的摊位都没变。huáng澄澄的香蕉,像她微微上翘的嘴角。
回想那时,他竟然还蠢到想要帮她抓回相公的心。
静安想不通,天下那么大,为什么偏要在那段日子跑来京城?
为什么那天就要跑去群英楼凑热闹?
为什么那日要多管闲事地拦住她?
归根究底,只有一句话为什么偏偏是她?
阿弥陀佛,施主,孽缘啊。
沉重的叹息声从他对面传来,静安眼珠斜了斜,轻哼,麻烦请闭嘴。
施主,老衲一直都知道你荒yín无道,哎没想到出家后反而变本加厉了。原来让你不顾一切也要还俗的女人,竟然是你弟妹。你说,师父要是知道你现在这般生不如死,心里会不会好过一点?
老秃驴,闭嘴,谢谢。够了,他已经很不想接受这个事实了,这死和尚要是还有点出家人的善心,就不该三番两次地提醒他。
闭嘴可以。不过,容老衲问一下,施主特地把老衲叫出来,就是为了表演思chūn吗?
你不觉得需要跟我解释下你是怎么又跟我娘勾搭上的吗?作为一个劝我斩断qíng丝的老秃驴,你这样做对得起每年捐香油钱的香客们吗?
老衲只是想你了。
嗯?是想我娘吧。他薄唇一扬,完全不留面子地点穿真相。
这样一想,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师兄坚持要带着十七铜人护送他还俗了。
再怎么说,老衲到底是你师兄,你怎么可以这样污蔑老衲他嘟嘴了,扭捏了,撒娇怀chūn状地捧住脸颊,话锋一转,师弟,你说,如果你连自己弟妹都不放过,那老衲是不是也可以打个申请还俗,继续追你娘?反正你爹那个短命鬼死了师弟,你给点回应好吗?老衲一个人说很累
这儿没外人,老和尚难得肆无忌惮地放下大师架子,剖析下这些年来藏在心底的遗憾,可他家师弟一点qíng面都不留,不仅是只顾着看着窗外恍惚,还突然冒出句极不和谐的话,喂,给我串香蕉,要烂一点发黑的那种。
师弟,不要以为铜人不在老衲就拿你没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