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步迭心一下子沉到谷底,又有些哭笑不得。程翥这个人,你跟他好的时候会感觉什么都好,甚至还挺浪漫的,毕竟是搞艺术的;但当你们意见相左时,在他认定的事上,他是绝对不会让步的。
这样想,心中又腾出一股气来。
“那个,你雕的是我吧?”徐步迭问,“我不想要做这个模特,不想要变成泥巴做的人……就这一点要求,都不行吗?”
“这个我打算用手工铸铜工艺。泥巴只是坯子,做好了就没泥巴了。”程翥十分认真地纠正。
徐步迭:“……”不是,我说了这么长也一句,你就听到这个关键词啊?!
倒是程翥先问了:“你还没回答我之前问的呢。你为什么不喜欢?”
为情人绘一幅画作,雕一尊塑像,艺术家许多巅峰作品传世名作都是这么来的,记载着当时绚烂的爱情。哪个人在炽情浓爱之时,不想恋人以自己为灵感创作、挥手一蹴而就呢?像罗丹的《吻》,不就是以自己与卡米耶的师生恋情为灵感,摒弃了那个时代所有的世俗眼光而遗世独立的禁忌之爱吗?
但看见那个灰扑扑的,尚未赋予灵魂的自己时,徐步迭想到的,却是程翥为容宛琴雕塑的那座半抽象的少女雕像。收到那样铭刻真心爱意的礼物,她真的开心吗?当如今一切都已离散以后,那份爱意还浓烈地停留在原地,像一把永远燃烧的火;好像一个人,把自己的眼和心、生命和灵魂,全捧出来、剖开给你看了。一切赤裸裸地无所遁形,即便想要逃避也不得,似乎在逼迫你必须正面的回应、而且永不能反悔——程翥的作品,哪怕是那样哀婉的少女流水般的线条,也拥有这种荒宕、锋锐的力量。
如果非要问一个为什么,应该问,为什么你偏偏是程翥吧。
换做别人,都没有那么可怕。哪怕是那个人以自己为模特绘画的作品……那也只不过是作品而已。
但程翥的不是……它像是活的,是从创作者与被创作者的灵魂中抽取糅合了的一片,是将永远定格于时光某处的活物,它的存在就好像在轻蔑地质问着本尊:你敢看我吗?你敢承认我吗?你敢接纳我吗?你敢放我去、让别人审视、让千千万万人审视吗?
他不敢注视那尚且是泥坯的人形,不知道该如何表述自己被它盯视后的心情。那种怪谲奇诡的扭曲感在心中蔓延,徐步迭觉得如果一定要描述,那自己现在的情绪一定很像柯克西卡的名作《风中的新娘》那样,曾经自己不理解为什么一副明明应该幸福的画作,明明是一段传承永久的佳话,世间最美的新娘就在他怀抱里,安宁祥和,画中的男主却神情恐惧、姿态扭曲,仿若鬼魂,甚至带着绝望和怨恨。
而这幅画里主角们映照在画外的一生,也正如画中表现那样,爱情短暂而浓烈,柯克西卡画下这幅画时一定已经有所感应,觉得这场爱情的前程惊涛骇浪,而自己其实无法掌舵,更无法拥有。
这怎么能用语言描述得清楚呢?要是我也会创作就好了,我就能用这双手,表达这时候在眼前飞过的所有恐惧的、扭曲的形状,我就能告诉你,我太害怕了……我害怕它,也害怕你。
“没用的。”好像看穿了他在想什么,程翥说,“你自己也知道,甘和豫画了你做模特的作品,这可是你自己同意的,我问过了,他就拿这个参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