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翥却没在意到,自己几乎全神贯注地凝视雕像到忘乎所以的时候,也有人倚在门边,凝望着他的样子很久了。
徐步迭哭够了,吃饱了,在一众淳朴的乡亲面前装孩子求安慰也求到了,出来后肿着眼泡坐上车,韩哥终于松了口气,还问他:“去车站?”
小徐摇了摇头,终于破涕为笑。
“回去吧。”
老韩满脸疑惑……他搞不懂年轻人了,早上在床上打了一架,刚才在街上哭了一场,把程翥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会儿又好了,要回去了?这算是啥情趣呢?
但他送小徐回去顺势走到窑房一瞅,全明白了,我的乖乖,这又是什么,正主还没走到半天呢,你饥渴得对泥像都要下手了?!
加上滤镜的韩哥再也无法直视了,他当机立断,自己跑了,还把几个来帮忙的窑工全叫跑了,什么装窑封窑,他料定程翥今天是铁定来不及了,这带着拖油瓶的寡妇是要决心再嫁了,榆木脑袋给一个雷劈得开窍了,百炼钢也得化成绕指柔了,明儿就能吃喜糖了……咦,这事儿有喜糖吃么?现在去买来得及吗?总之他贴心地给员工放了假,关了才转好的机器,还把门给锁了。
这途中其实有好事者偷偷凑过来瞄了好几眼……但是,当事人双(三?)方都没有发现。
徐步迭看到程翥在晨光照射的作坊台桌上细细地处理那座雕像,焊接圆钢、修理型腔,他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那光点映在他身上,也有一半映在泥像的脸侧,在眼窝处汇聚一滩金色的涟漪,仿佛让它活了起来,注视着彼此的眼睛里、交互黏揉的动作里都满是深情。小徐从没在程翥眼里看过那种专注又热烈、澎湃而汹涌的勃发,不由得一阵嫉妒,可他发觉那张脸是自己时,又有一种荒诞的满足和饱胀后一无所得的空虚。
但那一幕很美……雕像很美,捧着雕像脸颊的那双手虔诚得很美,专注地爱上了它的雕塑家的眼神炽烈得很美,朝阳斜射过来的丝状光线很美,乱而有序的空间被拖曳出的影子很美,空气中一层蒙蒙的雾尘上下翻飞,唯一隔绝着人与物的界限是呼吸带出的热气,像一幅罕世的名画。
要是我也是个艺术家,我也想把这一幕画下、刻下,铭记……徐步迭突然明白了,他突然不再嫉妒那雕像被荆棘铁网困住的身子——如果那是我,我会想让人知道,我的双手如何抚摸过他的身体,我的眼神如何描摹他哪怕一根发丝的轮廓,我的动作如何煅烧出他的灵魂,我如何注视,如何恐惧,如何患得患失地害怕这份汹涌离我而去,如何不得不声嘶力竭,用铜铁铸就一首不朽的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