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逊在软垫上坐了下来。
“你没有逃走,是因为你知道自己已经逃不走了吗?”他说。
握着烟管的女人背对着他,他只看见她的影子,女人说:“其实早在三天前我就该撤走了,秦良告诉我,那是我安全离开京城的最后的期限,可我没有。秦良也不会来接我,他是个老狐狸。他对林家的愧疚,用得差不多了。”
“因为你在等待沈还琚,你要杀了他。”周逊安静道。
“是啊,我可以不恨皇上,当初林家被灭门时,他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而叶家族长?想要杀了他,随时都可以,而且他已经是一条落水狗了。所以,我唯一最恨的,就是沈还琚,一切都是因他而起。而你,居然还成了他的徒弟……周逊。”
她说“周逊”两个字时,停顿了一下,语气却没有任何变化。周逊反而笑了,他轻声道:“是啊,周逊,这是你给我取的名字。”
“我没想过你还会活着,更没想过,今日来抓我的人会是你。沈还琚居然收了你当徒弟。命运真是奇妙,他当初让林家下狱,最后却收了你当徒弟。”女人说着,她仿佛垂下头吸了一口水烟,然后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我孤注一掷,留在这里,只为了看他就死。可惜我原本就抱着侥幸,而你,却太聪明了,一开始就找到了我应该去的去处……我该怎么说呢,你不愧是林家的血脉,对吗?”
“你的怒火,已经波及了太多其他的人。光是灭掉叶家和周家,还不够么?云州的百姓又做错了什么,景国的百姓又做错了什么?”
“——那么林家又做错了什么?我父亲又做错了什么?真好笑,你不也遭受过同样的痛苦么?”女人缓缓道,“你能够这样指责我,只是因为,你觉得自己是景国人,觉得我是景国人。可你知道林家曾经历过什么吗?”
“江州大旱,是林家主动开仓赈灾。城里的水渠,是林家主动捐赠。米粮油药店,最实惠的永远是林家的药店。所有的百姓,只要说明有困难,便可以免费去抓药。穷苦的学子,是我父亲赠给他们上京的盘缠,我奶娘被她的赌鬼丈夫卖进了窑子里,是林家赎她回来,惩治了她的丈夫——可当年被林家诬陷、被放入和北魏私通的信件时,你知道他们都是怎么做的吗?”
“所有的铺子,以正义的名义被□□。曾经被资助过的学子,闭门不出,划清界限,更有甚者,站在叶家一边,口口声声编造供状虚言。曾经领过救济、拿过免费药的百姓,纷纷说我们平日里便只是拿那些粮油来收买人心。我们走在路上,他们用泥巴来扔我。林家的善堂曾赠过那么多免费的药材,可当我母亲重病时,我跪遍了所有的药店,他们都不肯卖药给我们。”女人的声音越来越沉,“而最可笑的是……你知道那些信,是谁放进我父亲的书房里的吗?”
“是我的乳娘。她的赌鬼丈夫来找她,口口声声说,只要她这么做了,他们便能重归于好,改过自新。”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想?而我的父亲,他一生乐善好施,只因收留了一个‘朋友’,便落得如此下场。如果你是他,你会恨吗?可惜,他早在被流放的路上,便死了。死人是不能开口说话的。我的哥哥也死了,因此,林家只有我了。只有我,把他们的声音发出来——”
周逊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许久之后,他道:“鲁丞相找到了一样东西。”
“鲁……”
“他以为你已经死了。而我,是你的孩子,他便将这个给了我。如今,便将它给你,物归原主吧。”
一样东西,出现在了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