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沈熹真的是很讨厌医院啊——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地方,它比任何时候都教人意识到生而为人的渺小和无助,教人活着可以生如不死,死了却又走得不安心。
那些远比所有誓言都真挚的、恨不得拿自己寿命交换的祈求,在生死面前,都是痴人说梦。
冬夜寒冷的疾风穿透了沈熹一如既往的平静嗓音,恍若一把无形的利刃,朝着封宸呼啸而至,尖锐的刀锋在他的心脏狠狠刺入,风起刀落,迸溅一身痛到骨髓的血渍。
他不敢想象,那么小的沈熹,如何在承受这残忍的一切后,又独自一人,在世上艰难地存活。
“那个时候总在想,如果我小时候活泼一点,勇敢一点,是不是就能早点承担起家的责任,可以照顾她,让她放心,而不是让她直到走都还在惦记我,不顾自己的病努力强撑着给我安排未来。”沈熹感觉到封宸握着他的手指在用力,回过头,冲他很轻地笑了下,示意自己没事。
阿婆离开后的沈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陷入自我怀疑的死循环,丧失语言能力,沉默地将自己缩进壳子,仿佛这样就能活在还有阿婆的梦。
七水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沈熹不得不承认,即使最初的他有多不情愿面对七水的存在,但七水,却是打开藏匿在黑夜中的那扇窄门的唯一钥匙。
他欠七水的,远不是一份容不得第三人的感情,还有俩人在漫长的只有彼此的时光中,相濡以沫的亲情。
再后来,他好了,可以正常地学习生活,那段年少时刻骨铭心的痛苦过往,随着苟且前行的生活重压,被一点一点地,抹去痕迹——七水离开了他,就连他曾经因为长时间不说话留下的口吃后遗症,也开始逐渐恢复正常。
时间残忍地终将会抹去一切,也许再过几十年,当他们垂垂老矣,他会因为记忆衰退彻底忘记阿婆的模样,甚至连七水曾陪他走过的黑夜,也会陷入一片遗忘的空白。
他和封宸,会不会也因为人类在疾病面前的渺小,不再记得彼此?
“不会。”封宸掰过沈熹不自觉轻颤的身子,吻上他,从泛红的眼尾温柔下移,直到吻上沈熹被夜风吹得冰凉的无名指,一字一顿地,将誓言刻在阴阳相隔的交界,“我不会离开你,更不会忘记你,哪怕有一天你不记得我了,我也会陪在你身边,对你死缠烂打,一遍遍地追求你,直到你像这次一样地答应我。”
有温热的水雾即刻氤氲弥漫,冲淡了冰冷的夜风,沈熹不记得后来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停留在清醒意识里的最后一幕场景,是漫天星辰坠地的燎原,疯狂而灼.热。
沈熹从睡梦中醒来时,是听到外面传来了“砰”的一声巨响。
他猛地坐起身,在一片天色将亮的昏暗光线中急急地找封宸,却没摸到,只有淡淡的余温和封宸身上熟悉的气息,透过床褥,提醒着他俩人昨夜的靡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