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破烂货干什么吃的,连劈个柴也做不好,你晓得一晚上烧水得多少柴火?还弄的这满身黑屑,还不快点滚回柴房去。”接着就是一阵鞭子抽打在肉体上的响声。
“怎么回事?”
李思还没摘下帷帽,人瘦瘦小小,一生黑衣也没带首饰,但后面跟着的两个高头大马,佩戴大刀的护卫让人不敢怠慢。
龟公点头哈腰得向她赔罪:“不过是楼里一个粗使伙计不懂规矩,坏了娘子兴致实在是抱歉,我这就让他们滚的远远的,绝不污了娘子的眼。”龟公向楼上两个花枝招摇,掩唇嬉笑看好戏的男子招手:“春花,秋叶,还不快来服侍。”
“不必,我今日也不是为了这种事来的。”李思摆手制止。
“额……这,那不知小娘子今日光临,所谓何事?”龟公面露难色,挫着手发问。
李思冷哼一声,掀开帷帘,露出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白嫩的脸上冷然一片,小小年纪却有了上位者的贵气。
李思从怀里掏出地契,举到那龟公面前。
“看仔细了。”
龟公不敢多言,凑近一看,吓得一下跪倒在地,发抖到:“贱奴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望殿下赎罪。”
楼里各处的灯火全点了出来,众人看到管事的龟公朝着那小女孩跪伏,瑟瑟发抖,一时间虽不明缘由,但也纷纷跟着跪下行礼。
楼里哗啦啦跪了一片,一时间歌舞声乐都停了下来,只剩那抽鞭人打的兴起,还没意识到,依旧手下不停。鞭子破空的声音分外清脆,一下下抽在那人背上,鞭鞭撕裂衣服,抽出一道渗血的红痕。
李思静静向那人走去,朝身后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感到身后有人靠近,那人终于感到不对,停下抽打正要回头,一旁的侍卫一下子夺过他的鞭子,一把卸了他的下巴和胳膊,一脚把人踢翻在地。那人连痛呼都没喊出一声就扭曲着脸倒在地上,蜷缩起身子颤抖。侍卫握紧刀柄,带着杀气的朝四周看了一圈,已有胆子小的公子吓得昏了过去,楼里莺莺燕燕乱作一团,却不敢逃窜尖叫。
李思看着那跪在地上,挨着鞭刑却依旧挺直背脊,不吭一声的男子来了兴趣。
“你,抬起头来。”
鹤维筠见一双小巧的绣鞋映入视线,前段的鞋面上绣着顶级的南洋珍珠,一颗就够买下一座独院,他慢慢抬起头来,只见一张比珍珠还莹白洁亮的小脸,五官小巧秀丽,一双眼如淮河般水光盈盈。
李思没想到这男子还是有一副好底子的,虽然流落风尘,破衣烂衫,污物遮面又受了鞭刑,但那从小培养的气度和仪态却骗不了人。
李思细细一看,只见那男子眉间一点红痣,一开始灯光昏暗,又被黑屑遮掩不甚清楚,如今细看之下只觉那点红痣鹤顶般鲜艳欲滴。
“你是……鹤家的公子?”
“回世子殿下,那是贱奴原姓。”鹤维筠伏下身子行礼,扯动背上伤口,火辣辣的疼痛袭来,他咬紧牙关,咽下闷哼。
“殿下,这是咱们福宝楼收的罪奴。”龟公看她沉思,赔着笑脸凑过来:“当时拍下他时可花了不少价钱,可惜回来一看才发现是个天腌,是个没用的货色,白瞎了一张好脸,年纪又偏大,只能打发到后院做些粗实活计。”
李思皱眉,问那男子:“你叫什么?”
“回殿下的话,奴……名松竹。”男子咽下口中血沫,用他最平稳的声音回话。
“我不要你如今的名字,你原先鹤姓的名字是什么?”李思转动手上的手上的玉扳指,心中已有了些许猜测。
“奴罪名……鹤维筠。”
登瀛鹤氏,果然。
不同于其他以母为尊的家族,鹤氏更出名的是其族中男子。鹤族的男子眉心皆有一点红痣,犹如丹顶鹤冠般鲜艳欲滴。鹤族男子从小便要纠正体态,学习舞蹈,同时还要训练计算,熟知星历。长此以往,鹤族男子各个脖颈修长,仪态如丹鹤般出尘绝世。
曾经的鹤氏一族是御定的钦天监氏族,历代负责操办祭祀大典的歌舞,同时为皇家运算星轨,推算气节。可惜八凰之乱时,鹤族选择了帮助其他皇女,妄图里应外合,围困太女。
动乱平息后,女帝仁厚,只追责了参与叛乱的几支内族,带头的被处死,其余的,女子贬为庶民,五代内不得入朝为官,男子充做罪奴,卖与烟花之地,皆不得再冠鹤姓。
“松竹这名字不必再用,你暂且叫维筠罢。”
李思垂下眼帘,心神微动,有了打算。她转头问龟公:“现今你们这儿最好的房间是哪个?”
“呃……回殿下,此主楼顶是独立的一明俩暗叁开间,名弄月轩,现在是头牌香香公子的住处。”龟公以为她要点花魁公子作陪,却又因着刚才的呵斥不敢多言。
“叫他立刻搬出去,把房间让给这位公子住。”李思招招手,那位刚刚放倒执鞭人的护卫便大步上前听令。
“你将这位公子抱至楼顶,差几个人小心伺候着,我要他背上不许留一条疤。”
“是。”那护卫得令,就要掺鹤维筠起身。
鹤维筠却推开了他的帮扶,自己一点点站直身子,如松竹,宁折不弯,亦如白鹤,宁死不折。
“敢问殿下,维筠如何能得此厚爱?”乌发凌乱,面容憔悴,行礼的双手布满冻疮裂痕,可那仍是鹤的眼,只要还有一根经骨没断,仍会用力拍打翅膀,展翅飞向凌空。
李思终于露出了进门以后的第一个笑容,一时间寒冰消融,少女双眼间春水流动,鹤维筠一下呆愣在这片水光里。
“要谢,就谢你这一身永不折断的脊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