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在佛前对我说:“佛不渡我,我自渡。”
那七天我与罗兰一起,直到有人将我们找到,我被扭送去英国,罗兰被人抓回去看护。
此后许多年,我一个人活。我曾一个人流亡,也曾独自一人前往老教堂间闭眼低垂。圣水洗不净我的罪孽,回过头时已在异国他乡放逐五年。
这五年间我没有见任何一个亲人,也没什么朋友;生存将我仅有的脾性磨灭,我仍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再后来,罗拾死了。
我回家了。
某天我得知他的死讯,沉默了很久。我坐在阁楼内;玻璃被铁丝分成十二宫格,窗户之下是蛮生的荒草,楼内,陈旧的棕粉色绸面沙发被染上灰烬;我穿着一条黑色长裙,将头发盘得整齐,端坐在沙发上,接听跨越大洋彼岸的来电。
“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 五年的时间,我终于学会收敛锋芒。
“我可以回家了吗?”
那端沉默了片刻,恭敬地说了声:“可以,小姐。”
时隔经年,当我再次踏上这片故乡的土地;我的近亲早已接连死去,自此,我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这些年我仍没找到希望,连带着支撑我活下去的恨也消亡了。
罗拾死了,他死得太突然,在我的计划之外。
这是他的报应。
多年之后,在罗拾的葬礼上,我与当初的小孩重逢。罗拾美丽的情人已然老去,只留下一副衰败颓废的面孔。他年轻时的确是美的,老去时仍能看出几分风姿。他将美丽遗传给了他的儿子,甚至于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美丽的丈夫萧欠,我们重逢那年他才不过十五岁。带着少年独有的苍白与脆弱躲在梧桐树后,我远远地凝望他,一如他凝视我。谁也没有说话,他的父亲就像雨中的丧家之犬,跪在罗拾的葬礼外苦苦哀求。
四周驳杂的声响不断,如同翻涌的潮水,审判这个衰弱的男人。男人几乎失去自己的脊梁,瘫倒在地上,一遍遍在嘴里呢喃着哀求的话,仿佛是这天底下最忠诚的苦情人。
我没有什么感觉,冷眼看着他们,直到终于需要一个人来收场。
“ 先生,请进吧。谢谢您来祭奠。” 我将萧衍从地上扶起,递给他一块手帕擦泪。他几乎瘫倒在我身上,我扶着他,一步步的,带他来到父亲的棺木前。
里面是一滩难以拼凑的血肉,萧衍干呕着,几乎抑制不住地昏倒过去。
我朝外望去,梧桐树后的小孩失去了踪影。
有人将萧衍从我身边拖走,我看着他远去的单薄背影——他将会成为我的报复对象。
替他的爱人,我的父亲赎罪。
在这个悲剧的闭环里,我们都是罪人。我清醒的知道我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会遭到属于我的报应。
我知道。
我的母亲死了,我的父亲还活着,我被他利用得一干二净,被流放在外许多年;在我终于学会怎么样去报复一个人的时候,他却死了。
他死了,我还恨着。
我曾试过释怀,我在神明前忏悔。
有一段日子我差点以为我放下了——在我与故人重逢的那一瞬间,我知道,我放不下。
我捡起屠刀去当恶鬼;等有朝一日他们罪有应得,我不怨不恨,我杀我自己。
我去赎罪。
这个闭环,需要一个人去封锁。闭环中的罗拾,萧衍,没有一个人能逃掉。
叁天之后,我看着罗拾的遗体被送到火葬场。他出来时是一坛灰,我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分装入容器中。
我开车,带着罗拾的骨灰去见张弱水。
张弱水死后五年,我终于带来这份属于她的道歉。
我将罗拾的骨灰撒在天上,在张弱水坟前。
絮絮散散的灰,随风扬起,跌落地上。
沾了满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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