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维神甫时不时想起这两个特殊的信徒。他走下布道的高台，来到长椅前，问一个准备离开的信徒，“雅儿，你知道蒙梅米婆婆今天怎么没来功课吗？她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

    雅儿摇头，“不是的。他们好像是在看电影。”

    戴维神甫，“电影？”

    南洲是没什么电影可看的，毕竟连吃都是个问题，谁会在乎精神是否干涸。城中唯一一个电影院，来着买票的多是南洲的上层贵族，或是因斯人，放的片也多半是一些传教片，也不能说非常乏味，只能说聊胜于无。

    直到最近这阵子，几个人经常背着放映设备，到酒馆里面、乡野上去给大家看电影。

    电影是从芦国那边引进的，有各种各样的类型。黑色郁金香最好赌的赌徒也不看赌球了，大家一起蹲在电视机边上，轮番看各种有趣的电影。

    比起因斯那些乏味的传教片，这简直就是一次降维打击。

    乡下的大爷婆婆们也聚集在村门口，帮助放映队摆好设备，蹲在一起看电影。这是他们从来没有看过的故事，或诙谐，或壮阔，或凄美，让人能忘记现实的愁苦，也能让他们见到另外一片天地。

    原来人可以这样活着。

    原来世界可以这样。

    原来在诡异怪物面前，除了束手就擒，除了跪在地上等待教廷的拯救，还可以团结起来，以人的力量，去驱逐邪神，去照亮黑暗。

    一丝希望在众人的心中生起，那些麻木而疲惫的眼神中，燃起一点微弱的光芒。

    改变就是在这样无声无息中发生，而教廷依旧茫然不觉。

    戴维神甫来到郊外的桖及村时，就看见一张巨幕展开，几百号人聚在了村口，或坐或蹲，激动地望着银幕。

    而在银幕上，是一艘艘舰队展开，在驱逐海怪的画面。

    戴维神甫自认见多识广，也被这场面震撼住了，默默站在人群里，听着观众们发出一声声惊呼。

    “芦国人是天神吗？他们怎么能做到的！”

    “神迹，这就是神迹吧……”

    “这么大的怪物，除了求神来保佑我们，原来还可以自己把它赶走吗？他们真是太厉害了，他们一定有神的血统，是高贵的人！”

    在旁边踩轮子发电的放映员呸了声，“女神在上，你看你说的是什么狗屎话？女神在上，他们和我们没什么区别。他们能做到的事情，我们也能做到！”

    他咬咬牙，恶狠狠地说：“迟早有一天、迟早有一天……”

    驱逐完海怪，又播到下一部，这次是部简单而又轻松的温情片，说的是一个鬼魂小孩意外去世，默默守护了父母十多年，最后在官方的帮助下，重新相拥的故事。

    总之，大家看得津津有味，也觉得芦国真是太厉害了。

    戴维神甫也看得出神，默默地看了很久，一直到天色越来越暗，碟片全部放完。

    大家恋恋不舍地回去，他一身黑袍，站在黑暗之中，并不惹眼，因此也没有被人发现。戴维神甫走回教堂中，想起看到的电影，和电影播放时，人们的笑声与惊叹，不禁嘴角微微扬起。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这些饱受苦难的面容上，看见过笑容。

    所以，当教廷问他，克科城附近有什么异常时，他选择了把这件事隐瞒，假装自己根本不知情。

    在黑暗的年代，在这片苦难的土地上，希望是极其宝贵的东西。他不想扼灭那一丝希望的火光。

    不过这个时候，戴维神甫也并不知道，一丝火苗，最后能燃起一场怎么样的燎原大火。

    ******

    文化输出。

    当大家意识到这四个字的力量时，因斯的贵族小姐少爷们私底下讨论的，不再是教堂的功课，或是哪里的八卦，而是关于芦国的电影和各种电视直播。

    贝蒂也跟在其中，附和着讨论。

    “听说现在芦国人可以把去世的人的灵魂接回自己家，回到他们生前的样子，真是羡慕。”一位年轻的小姐心直口快，说道：“真好，我也想把我的祖父接回来，让他从坟墓里爬出，管管这群败家子。”

    贝蒂扫了眼四周，没有看见天使的雕像，才松了口气，小声说：“诺娜，别这么说，小心被教廷的人知道。”

    诺娜朝她眨眨眼睛，笑嘻嘻地说：“没关系，我哥哥是教会的能力者，而且，我们只是电影研讨会，讨论下文学和艺术，又没有说什么别的东西。”

    她们聚在一起，兴致勃勃地讨论着电影的内容。

    贝蒂默默退出，走到了窗前，注视着外面古老的建筑，表情沉静。她在渎神者的帮助下逃生，在与对方接触过一段时间后，也选择加入了这个地下的组织。

    会动的天使像叫作监察者。监察者非常敏锐，能察觉到一切渎神的行为，他们头顶还有密密麻麻的眼珠子，那些都是教廷布下的，监视人们的手段。

    现在小姐们讨论芦国，羡慕那边人鬼融洽的生活，却没有监察者的出现，说明她们只是单纯地羡慕，并没有从根源上否认自己的信仰和教廷的控制。

    或者说，她们没有接触到一个人。

    “棠小姐。”贝蒂望着窗外，开始怀念远在异国的友人。她早就从渎神者的口中，知道了自己被救是芦国那边的请求，所以……

    是你救了我吗？

    贝蒂嘴角微微弯起，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她回头看了眼在热切讨论的少女们，心想，这也是你的手段吗？

    现在大家都开始讨论芦国发生的事情，他们到现在只是对这一切感兴趣，但似乎也下意识觉得，所谓的“人定胜天”，积极应对黑暗纪元，比单纯地依靠神明更加可靠。

    “人”的意识在觉醒。

    在因斯，有不少小影院在偷偷播放芦国的电影，也有些“禁书”在民间流传。大家都知道诡异越来越频繁，想学到在日后能傍身的本领，求生的意志让他们私底下去追求昆仑学院出的书，同时，书中所表达的思想也不知不觉间改变了他们。

    这些当然是教廷严令禁止的。

    但挡不住大家爱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