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中的夜晚气温很低,空气中缺乏水分,微风拂过有种粗粝的冷感,徐渺望着自由自在的沙赫人们,思绪似乎也插上自由的翅膀,掠过起伏的丘峦,延伸到无尽的彼岸。
圆月挂在天幕上,散发着柔和的光,灌木丛沙沙作响,昼伏夜出的小动物开始冒头,两个年轻力壮的猎人扛着一头死去的羚羊,嘻嘻哈哈走到人群中央。
烧烤是沙赫人的拿手好活,胡杨带着几名猎人把新鲜的猎物宰杀,架到篝火上,要是“圣者”早点来就好了,她握着刀,割开猎物的皮毛,恍惚地想。
族群有了希望,所有人沉浸在喜庆的氛围中,她不该再去想血泊中的家人,可她还是会控制不住大脑,大脑忍不住想,要是“圣者”早点来,早点消灭恶魔,长女、妹妹、外甥,她的亲人都不会死。
她知道不应该这么想,大脑却不管,越不想越要想,或许她快疯了。
“为什么圣者大人不早点来呢?”这道声音响起时,胡杨悚然一惊,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了口,很快她反应过来,这声音稚嫩,是个孩子在发问。
孩子的声音脆生生的,很有穿透力,轻松愉快的氛围陡然凝滞了,围坐在圣者身旁的沙赫人控制不住地打起哆嗦,他们还记得圣者的规矩,从此以后不应向任何人下跪,他们只能把“我有罪”的目光投向圣者,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罪孽。
翻译不敢有丝毫欺瞒,原句翻译给徐渺,他低声说:“请圣者惩戒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
神没有义务救人,圣者也没有。应当心怀感恩,切忌得寸进尺,是人需要神,不是神需要人。
安静像瘟疫,以徐渺为中心迅速传播开,正在烤羊腿的、跳舞的、摔跤的、斗牛的,都停下了,提问的孩子被家长一声不吭提起,丢到徐渺面前,不能因为一个人的错误让整个族群买单,没有人觉得她是孩子就该被包庇,这是沙赫人种族延绵的生存智慧。
小孩不到4岁,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仰头望着徐渺,眼里并没有怨恨,她是真的很好奇,大人们都说圣者大人多么神通广大,那为什么不早点来呢?妈妈姨姨舅舅们每天都很辛苦,却只能获取很少的食物,她好饿呀。
徐渺低下头,对上一双懵懂的眼睛,小孩不好看,皮肤被太阳晒得黑红,干瘪的身体配上大大的脑袋,像幻想作品里经常出现的外星人,这是一个无法引起成年人太多怜爱的丑陋幼崽。
她站起身,小孩的母亲低下了头,她甚至不敢流泪,害怕被圣者看到以为她心中不满,她睁着干涸的眼睛,回想起孩子在怀中吸.奶的画面,那是个旱季,没什么吃的,自然也没奶,孩子用力地吸吮,她却盯着她的脖颈,几次想把手按上去。
婴儿和母亲都想活下去,最后她也不知道怎么熬过去的,那个只有巴掌大的小孩又是怎么长大的。那一年没有劳动能力的老人和小孩死了很多,她们很幸运地活了下来。
可惜没有教好,沙赫人没有学校,孩子跟着母亲学习各种生活技能,她还没来得及教会她最重要的东西,敬畏——保持对神明的敬畏。
徐渺把一碗羊奶递到小孩嘴边,这是沙棘果专门盛给她的,这个女孩看她的目光已经从好奇、警惕,变成了敬仰、钦佩。
小孩没力气,捧不住木碗,沙棘果犹豫片刻小跑上前,接过羊奶帮忙喂给小孩,小孩大口吃奶,转眼就忘了刚才的提问,这个年纪的孩子只有七秒记忆,真的很难为自己的言行负责。
沙赫人残酷的世界里没有这个概念,尊老爱幼是奢侈的美德,谁会责怪一群狮子在寻找水源的过程中丢下幼崽呢?
徐渺意识到统治这个族群比想象中危险,既然她已经伪装成圣者,接下来就不能露出虚弱的一面。她不可能计较一个孩子的无心之言,但也不能任由被冒犯。
血骑士卧在白马旁边,喝着奶酒,蝎尾辫垂落到胸前,他想知道徐渺会怎么做,如果她搞不定,他再帮忙收拾烂摊子。
徐渺没有讲那些丛林法则中不切实际的道理,她面朝忐忑的沙赫人,声音在月色下传播得很远:“如果每一个沙赫人都这么问,那么你们一辈子都只能问这个问题,赛先生让我指引你们,不要询问,要行动!在更多‘为什么不早一点’的悲剧发生前,行动!”
“天亮之前,战士们和我一起前往相邻的绿洲,那里的沙赫人仍被蒙在鼓中,他们诵念着假名,无法得到真神的庇佑,我们要‘早一点’,‘早一点’罢黜玩忽职守的‘神使’,传播神的真名,颂扬神的德行,以后每一场沙尘暴,每一次虫灾,每一个旱季,沙赫人的‘神使’护佑着沙赫人,不会再有‘为什么不早一点’。”
格林女士、沙棘果、胡杨、老镇长,每一个在场的沙赫人都站了起来,眼睛被篝火照得发亮,面庞在干燥的冷风中发热。
从这一夜起,接下来的一周时间,他们在徐渺的带领下跑遍剩余六洲,以雷霆之势席卷所有神殿,七大绿洲的神使换了人,沙赫人自此开始诵念“赛先生”的名,只知道“圣者”,不知道什么“机械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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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骑士一路相随,直到徐渺走完最后一个绿洲。她白皙的肌肤被风沙吹成小麦色,海藻般的长发包裹在头巾中,脸颊更清瘦了,呈现出一种迫人的锋利。
“终于搞定了,”看了眼远处的沙赫人,血骑士牵着缰绳,白马小碎步疾跑到徐渺面前,他跨坐在马背上,“走吧,该上学去了。”
徐渺:“我还没有确认他们能够应付罗非家的人,需要进行更深入的培训,城市中有一些遗留的事情,必须要尽快去办……”
“这样下去你永远没办法去上学。”血骑士打断了她,“徐渺,你还太年轻,需要好好学习。”
“黑骑士也这么说。”
“智者总是说同样的话。”
“我也对学院很好奇,但有些事情不得不做……”
“不得不做的事太多了,你要学会放手。”
“……”
徐渺没再说话,血骑士只是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放心不下绿洲里的沙赫人,也放不下城市里的同伴,她想为他们铺好路,等所有事情走上正轨再去学习。
但事情是永远做不完的,抱着这样的想法,一辈子都没有时间提高自己。
两人相视而立。
下一秒,阿墨炸了毛。
他们同一时间朝彼此冲了过去!
“太慢!”眨眼间和徐渺过了几十招,血骑士的蝎子辫在空中飞舞,徐渺的头巾落地,雪亮的指尖在空中划过,“徐渺,你的敌人不止是区区病骑士,还有先知,甚至真神!你以为你这个状态打得过谁?”
“我不光是自己一个人,我还有无数同伴。”
“但你只能一个人挡住它们!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数量毫无意义。”
“这就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血骑士话语里无形的力量迸发,“方圆一公里是我们的角斗场,任何生物不得窥视,禁止第三方力量干涉。”
正要冲上前的阿墨被一股无形力量压制,软绵绵贴在沙地上,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正在格林女士组织下学习通用指令的沙赫人转头望向窗外,却见沙漠中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圣者大人已经离开了吗?”
“我们决不能辜负她的栽培。”
“不能怠惰,加紧学习。”
众人又把头转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