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归来已是傍晚。
雨停了。
多余的雨水顺着黛色瓦片,顺着屋檐滴滴哒哒落下,草棚里的鸽子在咕咕咕。空气里透着潮湿而清新的味道,溪水也漫了一点出来。
大师兄躺在竹榻上,听着桑竹的数落。
“亏你还是好心,想着给他隐瞒。”他忿忿道:“玉虹峰那两个外门弟子,恐怕早就得了严无耻的命令,专门设下圈套给你跳。他这个人,既无耻,又歹毒……”
“师弟,不要以恶意揣摩他人。”大师兄闭着眼道。
桑竹气得扭头寻求宋恬的支持:“师妹,你看我说得对不对?”
宋恬正在竹榻旁,坐着矮凳煮药,大门半开,另一侧摆着湿漉漉的鞋和打湿一地的伞。
“我不知道。”她在炉边摇着扇子,托着腮道:“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我现在比较担心风师姐,这事本不该牵扯到她。”
“是啊,”桑竹抱着手,道:“以往听人说起月明峰大师姐好,总觉得她很虚伪。可今日一见,她肯帮我们,确实挺好的……”
大师兄忽然道:“她不会有事吧?”
桑竹道:“谁知道?玉虹峰向来护短。”
“啊?那怎么办呀!”
厢房内药香浓郁,宋恬揭开药壶的陶盖,将黑亮的药汁倒入青花瓷碗内。她捧给大师兄,却见他急得都坐了起来。
“不会的。”宋恬细声安慰他:“风师姐不会有事,谁都会看着月明峰峰主的面子。”
大师兄闻言放下心,他眉头都不皱,大口喝起了药。
“可我们就不一定了。”桑竹在一旁凉凉道:“没有公正,像个笑话。他们看不起我们,也看不起师——”
“别说了!”大师兄忽然重重地放下碗,看着他。
“有什么不能说吗?难道你就要被人白打一顿,白晒一中午吗?!”他急了,虽然被晒的人不是他,但他也切实挨了一顿打。
“还有师妹——”他指着宋恬,心里早就憋疯了,恨不得一口气说完:“一直让我们忍忍忍,你知道那些人怎么说她吗?我、我……我每次都恨不得打,但是你每每,都拦着我,不让我动手,让别人欺负到我们的头上来……”
他越说越是难过,两行泪扑簌簌落下,呜咽着道:“我也知道啊!你都是为了我好,嫌我修为低,上去也是被羞辱……但是我这一口气,实在是咽不下……”
大师兄瞪着他,眼神越来越悲哀,最后别过眼去,偷偷用袖角擦拭眼底。
他知道,自己早就是个废人了,但是师弟、师妹不一样。
在师妹没有上山之前,桑竹也算是个天赋极佳的弟子。最开始,桑竹是被玉虹峰选去的。
思及此处,大师兄忍不住叹气:“若是当初——”
“别给我提当初!我不后悔!”桑竹怒道:“玉虹峰算什么混账东西!当年,只因我出身凡人家庭,他们硬把我编入外门弟子,每日做最重的活,受尽冷眼……”
十几年前,桑竹初入剑宗时,也是玉虹峰灵田中的一员。
每日做最重的活计,遭最多的白眼。
别说修炼,就连睡眠的时间都不足。
若是想出头,就得拿出谄媚的劲儿来,讨好内门弟子,才能换个小管事当当,抽空修炼。
桑竹气不过,毅然退出玉虹峰。
当年的七星剑宗,无人肯再要他,最后磐石峰峰主收留了他。
所以玉虹峰弟子,都叫他‘叛徒’。这些年,没少给他使绊子。
桑竹自己也心灰意冷,看破一切。到了磐石峰之后,每日睡大觉,懒得修炼了。
两个师兄都在偷偷落泪,宋恬默默刷了碗,又向药罐中加了点水,这才淡淡道:“怕什么?我不在乎。”
桑竹看着她。
“大师兄总是好奇,我为什么买那么多留影石。”她凝望着药罐里,自己驻颜后的十六岁模样,轻轻笑了笑,道:“因为我喜欢和你们在一起,我想留住这些光阴,等到无可避免的分离后,还可以回忆。”
“阿恬……”桑竹的声音变慢,他隐隐想起后山的那个角落。
“别太难过了,”她起身,将槛窗掩上:“早些睡吧。”
黑漆的夜,无星,也无月。
桑竹站在屋檐下,看着师妹的身影消失在夜幕里。他张了张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
薄雾淡淡。
远山后一抹破晓的微光,给夜幕掺了颜色。磐石峰下,大师兄已经早早起身,给师弟师妹做饭了。
这几日,他感觉好了很多。
只是,一直没有月明峰风如织的消息,大师兄心里总是不安。
大师兄途径桑竹的厢房时,发现他已经早早起了,正坐在藤席上打坐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