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曾料想,次年春,端华长公主挺着八个月大的孕肚,提着卑罗王犹在淌血的头颅,一步一步踏上城楼。
猎猎狂风掀飞她被血染红的裙裾。
那是这个腐朽王朝最后的荣光。
明明可以借此机会一举攻下卑罗,扫清外患,老皇帝却不愿节外生枝。
她的隐忍,她的筹谋……统统成了笑话。
同年春末,怀胎十月的端华长公主诞下一子,她却看都不愿看一眼。
谁会去爱一个因强取而出世的孩子?
他的出生即是原罪。
是端华长公主贴身侍女将被丢去城外喂狗的他捡了回来,偷偷塞给一个年迈的乳娘养着,才有了如今的少年谢砚之。
听完这个故事,颜嫣久久不能语。
怪不得端华长公主对谢砚之的态度就像是对待仇人一样。
原来,世上真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
可这又该去怪谁?
小婢子却像是说上了瘾,还在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咱们公子当真是个可怜人,七岁那年才被送回府上,一手将他养大的乳娘却发生了这样的事……”
提起乳娘二字,那些本不该属于颜嫣的情绪又如同海啸般涌了上来。
她喉咙里像堵了块铅,吞也吞不下去,吐又吐不出来,她逼迫着自己不要再去想,故作轻松地转移着话题:“我来这么久,连驸马都见上了,怎就偏偏没看见公子?”
小婢子神色慌张地扯着脖子张望一番,待确认四周无人偷听,方才讳莫如深地道了句。
“公子如今在暗牢里关着呢,这都第三天了,也不知到底怎样了。”
一说起这个,小婢子便止不住地叹气,满脸悲悯。
“你说,如咱们公子这般好心肠的人咋就这么命苦呢?”
她再也不会遇见比谢砚之更心软的小公子了。
去年秋,她娘染上咳疾,因无钱治病险些丧命,被逼无奈的她动了歪心思,从库房里偷了几块裁衣余料换银钱给娘治病,险些被管家发现,若不是公子替她瞒下,她怕是早被打断手脚,被赶出长公主府。
不仅仅是她,府上有太多受过公子恩泽的下人,只是谁都不敢提。
他救过那么多人,却无一人能救他。
小婢子越想越觉心酸,晃了晃脑袋。
“哎呀,不提他了,不提他了,时辰不早了,咱们得走快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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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炷香时间后,一辆雕龙画凤的马车缓缓驶入长公主府。
这车几乎人人都识得,守门小厮兴致盎然地看着渐渐融入夜色中的马车。
他们驸马爷头上那顶帽子是绿得愈发苍翠了。
又过十息,精心装点过的颜嫣哭哭啼啼跑进长公主寝宫,恰与一男子迎面撞上。
她微微仰头,呆愣愣盯着那男子看了许久。
世人皆说端华长公主有倾城之姿,乃当之无愧的盛京第一美人。
殊不知,其胞弟瑞帝姿容更甚,很难让人想象,如斯美人,竟是传闻中那个荒淫无度的暴君。
彼时的颜嫣尚不知眼前之人正是谢砚之他舅瑞帝。
只觉,比起端华长公主,谢砚之与这男子生得更像,又或者说是,谢砚之专挑着这男子与端华长公主二人的长处来长。
瑞帝见颜嫣像个傻子似的盯着自己看,眉眼含煞,眼神愈发的冷。
不是谢砚之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冷感,而是蛇一般冰冷阴寒的冷,任谁看了都要害怕。
不过颜嫣的害怕是装得,她慢悠悠收回目光,在心中思量,此人会是谁。
不待她多想,端华长公主与驸马谢敛便已肩并肩自长廊尽头行来。
颜嫣都还没发现,瑞帝笑得像个孩子,一阵风似的冲了过去,“阿姐,朕来接你了。”
目光又在看见驸马谢敛的那刻瞬间冷却,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何为变脸比翻书还快。
事已至此,颜嫣又怎会不知,他便是端华长公主一心想要干掉的那个昏君瑞帝?
颜嫣远远望着立在长廊尽头的那三人,莫名有种狗血淋头的感觉。
可惜,她是带着任务而来,没时间看戏。
只能按照原计划走到端华长公主面前,哭哭啼啼展示自己脸上“意外”多出来的那道疤。
而后,颜嫣理所当然地被端华长公主所舍弃。
她与驸马谢敛一同站在凄清月色下,看着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