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三:金栅锁(14)空许诺(二合一)(2 / 2)

    林南嘉从未痛恨过自己竟如此懦弱而又胆怯,所爱之人就这样为她惨死刀下,她却浑然未觉。

    她也曾从春去等到秋来,怨他为何不曾参加殿试,怨他约好了京城再见却就此食言。

    她怎么忘记了,从小到大表哥允她的任何事情,都不曾让她失望过。

    他不来,不是因为他放弃了曾经的志向或是畏惧皇权,而是因为他永远无法再来了。

    她的小竹马,永远死在了他们最是情深的那一瞬。

    东风萧瑟,山盟成旧,单雁南飞悲寂寥,日下无双空许诺,错,错,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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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林南嘉挣扎着,从嘴里挤出这句话,却仍无法说出那个字眼,就好像只要她未曾说过,表哥就不曾离世。

    “谢公子当时倒在路边,身上都是被人打出的青紫痕迹。他当日着了一袭白衣,胸口的那道剑伤格外明显,那些血,都快将白衣染成血衣了。”道长摇了摇头,“可惜了,若是贫道早来一盏茶的时间,恐怕还是有救的。待我给他服下药,也只能让他勉强清醒了片刻。谢公子在得知贫道的身份之后,托了我叁件事:

    一是他身上还有些许薄银,请贫道随意找个地方将他葬了。他说他得罪了了不得的大人物,为了避免家族受到牵连,早就自请除名,所以也没有资格进入谢氏祖坟的。

    二是路旁边的柳树下,有他的心爱之物,他希望同它一同下葬。

    第叁件,也是最重要一件,就是他曾经的未婚妻被太子抢婚带去了京城。他想托贫道去京城看看她过得好不好。若太子待她不错,她也已经移情别恋,那自然正好。若是她处境凄惨,或是一心离开,他希望贫道能祝这位小姐一臂之力。

    这最后一天,林姑娘一路而来应当也清楚了。”

    林南嘉当然清楚。只是她原以为能再见到表哥,便是无法再续前缘,也能了却她内心的牵挂,却不曾想,他们一早就天人两隔了。

    她有气无力地问出了那个思考了一路的疑问:“那谢玦允了道长什么好处呢?阁下为了他的嘱托甚至需要同皇家作对,定然不可能只是同情的缘故吧?”

    “林姑娘倒是聪慧,”道长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贫道一眼看出,谢小公子是天生早夭的面相,但命格不凡,乃是天人转世,此生谢世定是要归位九重之上,位列仙班的。”

    “所以,道长是求表哥成仙后对你多加照拂?”林南嘉不太懂得道长说的这些词汇,所谓的佛学道法、修仙长生的事情于她这样的凡人而言,不过是话本子里的故事。

    她有些恍惚。没想到表哥自幼被人调侃是真童转世,竟然一语成谶。所以,是不是命中注定表哥总会早亡,他们此生永远不会有白头偕老的时候?

    “林姑娘说笑了。”霄凌道长哈哈大笑,“那些仙人最不喜欢的就是下凡历劫时沾染因果。况且恢复真身的他们同凡世时本就是两人,就算他会因着贫道这点恩情照拂一二,那同贫道所付出的相比,也微乎其微。”

    “所以……?”

    “所以说,谢公子对林姑娘当真是一往情深。贫道也曾遇见过几个仙人转世之人的求助,但他们在听到我提出的酬劳后,无一不选择拒绝。毕竟谁不想早日长生不老呢?”霄凌道长感叹道,“贫道提出,要取谢公子的一魂二魄作为修炼的材料。谢公子一口答应了。”

    林南嘉恍惚间总觉得,霄凌道长的这个提议分明有乘人之危的地方。她暗自皱眉,“这对表哥……的仙身可有影响?”

    “不过就是在恢复仙籍前重入一次轮回罢了。只是这次轮回会失去落入人道的机会。贫道早就同谢公子说清楚了。”

    林南嘉望向面前的孤冢,深深拜了下去。

    玦表哥舍弃了自己的出身,舍弃了自己今生的前程和来世众生渴求的仙身,就是为了让她能得到一次重新选择人生的权利。面对这样的似海情深,她自问何德何能呢?

    “林姑娘不想问问,谢玦公子带着一同入棺的东西是什么呢?”

    她早就觉得无所谓了,同表哥的死讯相比,这些身外之物又有何意义。林南嘉只是机械性地重复着道长的话:“是什么?”

    “是一件比翼双飞并蒂桃纹的嫁衣。同谢公子身上那件染红的血衣缠在一起,倒有几分大婚的味道呢。”霄凌道长别有深意地看着她,“可真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呀。”

    红花掩日迎喜来,白麻随风送悲往。唢呐声声伴阴阳,十里奈何饮合卺。

    红衣黄土,荒山孤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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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南嘉日日都会来这荒山上看谢玦。

    霄凌道长走前,特意带她去了趟谢府。短短一年的时间,舅舅同舅妈就老去了大半,岁月在他们脸上刻下了不可泯灭的痕迹,热闹非凡的谢府也渐渐冷清了下来。

    谢大小姐同谢二小姐早已出嫁。

    向来温婉大气的大表姐嫁的是自幼有婚约的青梅竹马,如今已经有孕在身。看着他们夫妇琴瑟和鸣的样子,林南嘉失神了很久。

    那是她未出阁时曾幻想过的同表哥婚后的场景,只是再不可能了。

    有些傲气的谢二小姐嫁了陈州知府。少女时期,她也曾说过要嫁天下最尊贵的男子。林南嘉被太子带走前也曾见过她,二表姐看着她的眼神却只剩下了同情。“你们都没有错,无论是你还是玦儿。不过是,有缘无份罢了。”

    林南嘉跪在谢玦的坟前,拍开一坛陈酒。是去年他离京参加春闱时,她种下的那坛桃花酿。

    可惜最后他们谁都没有喝到。

    她倾斜酒坛,将坛中美酒悉数倒在他的坟前。就当是他们共饮了此杯吧。

    商信吹过她发间的掐丝桃花金簪,万里悲秋常作客。

    若是她当年没有去摘这一树桃花就好了。

    霄凌道长走前,交给了她谢玦的最后一件遗物,是随那只玉鲤放在一起的一封信笺,当初被表哥放在怀中,还沾着褪成黑褐色的血迹。

    纸面上是谢玦笔法追劲,细瘦如筋的笔迹:追风赶月莫停留,平芜尽处是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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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乖乖,到孤这里来。”

    林南嘉听到背后有人叫她,嗓音清润又熟悉,却让她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她没有回头,将最后一滴清酒滴落在黄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