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的行刑场上只剩了新的白玺和他“旧的”尸体。
他困惑地呆立了很久,以为自己已经变成了游魂,站在哪里等着传说中的黑白无常什么的来领他。
直到在冷雨里打了个喷嚏。怎么,鬼也会着凉的吗?他紧了紧身上囚衣,忽然意识到自己有呼吸。摸了摸心口,有温度,有心跳。
他开始思考自己是到底什么状态。难道被斩首的不是他?他踏着混血的泥泞走向那颗脸部朝下的脑袋,将它捧起,翻过来,擦去脸上血污,露出面容,明明是他的脸没错啊。
又是恐惧又是迷惑地向后退去,意外地发现自己之前被差点打断的腿不瘸了。身上那些七七八八的伤也好了,还莫名其妙地浑身有了力气,不像从前那样风吹即倒的状态。
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搞不懂自己是死是活,是人是鬼,他决定离开这里,就算是一缕游魂也要返回京城看看姐姐。
就捡了一盏灯笼提着,抛下了自己的那具尸体,冒雨逃离伐木场。
躲在暗处偷看的人,看到那只“鬼魂”提着犹如鬼火的灯笼“飘走”,更是吓得魂不附体。
第154章 长出鱼尾的姐姐
鬼应该不会摔死吧?怎么会这么痛苦…
他以为这次真的死了。然而他又醒来了,从沟底的尸体边站起来时,晨曦还在渐渐明亮,地上的血还未冷。显然,他失去意识的时间很短,可以说一个“自己”咽气的瞬间,新的“自己”就出现了。
死而复生?会有这种事吗?
他丢下沟底的尸身,满心困惑地继续找走出密林的路。
两天后他又遇到了野狼。喉管被撕开,血呛出口鼻,窒息而亡的感觉真不好受。
野狼正想大快朵颐,新的他站起来的时候,狼也被吓到了,丢下食物落荒而逃。这一次白玺知道确定了,自己不是鬼魂,而是死而复生。
他一个文弱之人,从千里之外的北地返回京城本是九死一生的事,但有了这个本事就不一样了!不过……也得尽量地惜命,死亡的过程实在是太痛苦了,能不死还是不死的好。他斗志昂扬地上路,饥餐野果,渴饮山泉,几天后走出森林。看到农田阡陌出现,还以为终于可以见到人烟了。可是他见到的第一个“人”,竟然长着鱼尾巴。
白玺被他遇到的第一只鲛尸咬死了。片刻后新生重获,狼狈而逃。然而到处是鲛尸,这个世界变得残暴又丑陋。
他不知死了多少次,活了多少次,鲛尸的攻击力实在是太强了。奔波的路上丢下了不知多少“自己”的尸体。
通常他都是被杀死的瞬间复生的。不过有的时候,当他在漆黑无光的黑夜死去时,要躺尸到黎明时分,新的自己才醒来。
死的多了,终于琢磨出了自己每一次“重生”的身体是从哪里来的。
影子。
是他的影子化成了新的身体。不管是日光、月光、灯光、火光,只要能让尸体投下影子,这个影子就立体起来,有了实体,有了色彩,有了呼吸,有了生命,有了他全部的记忆和思维。
所以才会当他死在无光的黑夜,要到黎明时分曙光映下时,影子才能化成人身。
除了鲛尸,这世上还冒出来许多妖魔鬼怪,白溪尽管有这个死去活来的本事,路途仍然异常艰难。等他抵达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几个月之后的事了。在伐木场时听那个混子说是在城郊见到白微的。虽然过去了这么久,她仍活着的可能性不大,但他不肯放弃,在城郊逡巡搜索。不但没找到白微,连活人都没见到过几个。
他仍不死心,想进城再找。然而城门紧闭,外有大批身穿军甲的鲛尸围城。这一路白溪见过无数鲛尸,这样统一服装、统一行动的还没遇到过。再仔细看看,围城鲛尸身上穿的盔甲是禁卫军的。姐姐白微正是被禁卫军的人糟蹋的,看到他们遭到这种下场,心中难免快意。
他想着先过了护城河到城门底下再想办法。城门前护城河上的吊桥高高悬起,河水里浮游着许多鲛尸。一般人踏进去瞬间就会被撕成碎片,没有命活着过去的。但白溪有的是命。
深呼吸一下,投身河中。头部原是齐刷刷朝向城门方向的鲛尸们回过头来。它们攻城不下,烦躁异常,这时竟有鲜活猎物送上门来!鱼尾反甩,凶残地扑了过来。
白溪瞬间变成几段碎尸。过程虽然极度痛苦,好在很快。他感觉离姐姐很近了,这些痛苦也算不了什么。碎尸也有影子,有影子就能化成新的肉身。他每次复生就能前进一段距离,被撕碎,再复生,再前进……
总能过去的,死十次过不去,死一百次大概就能过去了。
鲛军们咬倒一个人,又起来一个人,简直无穷无尽。那僵死的头脑终于也感觉到不对劲,并用它们不为人知的联系方式,将此处的异像传送了出去,传至它们的源头。执着不倦的白溪丢下一路自己的碎块,新出现的他已经快要够到护城河对岸了。
一步之遥时,鲛军忽然停止了对他的杀戮。它们堵住他的去路,朝他包抄过来,一边一个将他夹在中间,利爪弯起拎住他的手臂,逆流而上。白玺慌了。他是靠着一死一生突破鲛尸的屏障的,现在它们不杀他,反而被限制了自由,跑不了了!
他的身体浸在水里,只有头部露出水面,脚在水底下拼命踢着抓着他的鲛军的鱼尾,想激怒它们杀死自己,却没有得逞。两只鲛军全眼呆直,拖着他坚定地前游,仿佛是受到了某种召唤。
这样被拖出几十里外,拐进一条河堤上的涵洞深处。这涵洞是雨季水位过高时用来排水的,里面潮湿又肮脏,上方的渗水孔洞漏下几缕微光。两名鲛军发出嘶嘶的叫声。阴影处隐隐有人影晃动,好像是一个人上身微微前倾着,从黑暗里探头向外张望。一缕光线落在那张脸上。
还在设法各种求死的白玺看到这张脸,呆住了。
白微。他的姐姐。
他惊喜地叫出声来:“姐!是你吗!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白微面无表情,定定看着他,黑眸异样暗沉。白玺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姐姐虽然眉眼美艳如旧,脸色却透着死气沉沉的青白,乌发湿漉漉地覆在脸侧,上半身向前倾斜的角度十分别扭,不像一个站立的人应有的姿势。而且,她怎么会生活在这种潮湿黑暗的地方?身边的那两只鲛尸对她非但没有攻击的意思,反而毕恭毕敬?
他犹豫地再唤一声:“姐?”
白微忽然嘴唇翕动,说了一声:“杀。”
还未等白玺反应过来,身边鲛尸突然暴起,利齿裂口切身他的咽喉,血溅当场。他的尸体尚在抽搐,新的白玺已从旁边站了起来,不知所措地看着白微。
白微打量着眼前的情景,满意地笑了。“死而复生?好本事。你是个什么妖?”
她说话时的模样和声音好像就是白微,又说不清哪里不对劲。白玺喃喃说:“我是……你的弟弟白玺啊。姐,你不认识我了吗?你到底是怎么了?”
“弟弟?”白微愣了一下,刹那时搜索了寄宿肉身的记忆,明白过来,“原来你是白微的弟弟。”
“你……你不就是白微吗?”
“对,我就是白微。我亲爱的弟弟。”
她朝他“走”来。前行的样子却不是她从前的婀娜微步,而是诡异的左右摇摆。等她的下半身也进到光线里时,白玺发出一声骇叫,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白微的下半身不是娉婷的裙子和秀气的双足了,变成了一条脊黑腹白的水桶粗的长长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