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蒲却没有听他的话。他一直看着,不曾移开一下视线,刀锋下的每一道破裂,每一股喷溅的血,他都没有放过。也一直记得安复容咽气前嘴角浮起的微笑。
终于坚持到了底,终于保护了安蒲,他很欣慰。
可是灵参安蒲,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内心化成了妖魔。
安复容的残骨被掩埋进梧桐树下。五个寻参人眼中带着食人后的腥红,以不能冲撞参神为由封了小院的门,凭着在镇子上的威望,不准人们再进去。
石盆中的参精俯视着地上的血迹渗入土中,干涸,变成暗色的渍印。慢慢地积起了灰土,掩盖了罪恶的痕迹。又不知多少天过去,风吹雨淋,之前修好的屋顶又漏了,梁木渐渐腐朽,终于在一个雨夜断掉,石花盆跌落下来摔破,山参落地化为绿衣少年,走到小院中的梧桐树下,久久伫立不去。
那一夜电闪雷鸣震天撼地,世界仿佛要倾覆一般。天宝镇的人们被异常的雷声吓得心神不宁,不能安卧,各家主人悄悄地起身烧香拜神,乞求平安。
他们家中所供的神像都是参神。
那一夜,所有拜神的人都对发生的事情终生难忘。他们手执着线香叩首时,听到一声裂响。抬起头来时,看到参神像无缘无故地碎成了渣。
每一户人家的参神像都莫名其妙的破碎了,一尊未留。
第182章 谁让他投错胎的
整个天宝镇从此没落。
人们只叹息着天赐气数有耗尽的一天,事情的真相,却唯有五个寻参人心知肚明。他们把做过的恶事守口如瓶,也害怕参神报复,起初过得胆战心惊,然而数年过去,什么祸事也没发生。令五个人暗暗惊喜的是,他们自身仿佛摆脱了岁月的拖累,从不生病,衰老得很慢,看上去比同龄人年青许多。
不由暗暗窃喜,难道是要长生不老了吗?那一夜手上沾了人命的心惊胆战,总算是没白干!
听安蒲讲到到这里时九蘅心中颇是硌应,出声道:“纵有今日报应,那些年他们享的福也便宜他们了。”
安蒲道:“确实如此。可是那时的我,只是一个小小参精,除了毁了神像表达愤怒,断了他们的生计,别的法子也使不了。”
九蘅同情地看他一眼。当年的安蒲虽是精怪,也是个精怪中的弱质书生。
安蒲的目光转到常老大变形的脸上,森然一笑:“不过,他们活得久一点也可以,老死了,就等不到我今日的回归了。”
五十年后的安蒲回到镇子上时,并没有第一时间露面,而是在深夜时先后显形在五个寻参人家里。昔日的寻参人的年龄都在百岁左右了,虽然高寿,但还是日渐老态龙钟。他们还是时不时惋惜着当年没有捉住参神。仅分食了一个服过参种的人就得长寿,若真抓住参神本尊,肯定能长生不老!每每想起,顿足懊恼不已。
然而那天深夜,他们在各自的家中惊醒,隐约看到屋子里有一个绿衣少年,头上生着五粒红珠。老家伙呆怔之后,突然醒悟了过来。参神!参神显形了!
他们的老胳膊老腿分外矫健,从床上跳起来朝少年扑去。绿衣少年轻巧地躲避几下,遁土消失。
他们失望之后,又迎来惊喜——地上掉落了一粒红莹莹的参种!服了这粒参种,必会再增几百年的寿命吧!
五个老家伙虽不在一处,行动和表神却如出一辙。他们喜出望外,却拼命把笑声压住,脸因为兴奋和贪婪而扭曲,把参种抓在手里,鬼鬼祟祟侧耳听一听,生怕家人听到了来抢他的。夜长梦多事不宜迟,一口吞进肚里,放心了,保险了。
安蒲的嘴角弯起嘲讽的笑,对九蘅和樊池道:“二位,就是这样,是他们来抢我的参种的,不是我硬塞给他们的。”
安蒲说的没错。九蘅默然一下,道:“只是他们没有想到,你的参种与五十年前不一样了,是吗?”
“对。”安蒲说,“正是因为我学来了本事,有能力给他们安排一个合适的归宿了,所以才回来的。在他们开始病变后,我又显形告诉了这五人长生不死的办法。”他的目光冷漠地落在常老大身上,“二位请看,常老大把自己的参种送与儿孙,终于求得一个长生不死,他一定,开心得很。”
常老大在地上挣扎了一下,破裂的嘴部发出模糊的呜呜声,好像并没有很开心。
安蒲呵呵笑起来,笑声低沉凄凉。
九蘅悲悯地想,做到这一步,大仇得报,安蒲也没有很开心。
她终于将憋了很久的话问了出来:“安蒲,这五个老畜生,给他们何种悲惨的下场都不为过。可是,其他人……”她的眼中忽然闪起希冀:“你其实并不想害其他人吧?”
安蒲纤眉一挑,冰冷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其他人与我何干?我只赐了这五人参种,被连累的其他人,其命债要算在这五个人头上!”
九蘅心中一急,道:“安蒲,你明明知道五个老畜生有多贪婪,明明知道对着亲人下手这种事一定做的出来,你是利用了他们……”一边说着,着急地朝他走近了一步。看到安蒲警惕地脸色一变,忙道:“先别走!你知道东街口的那家客栈吗?那里有个孩子叫阿梁,他的父母为了救他,把阿梁的参种想喂给我们吃,被阿梁阻止了。被连累的人里,有许多是阿梁这样善良的啊……”
“东街口客栈?”安蒲笑了,“那家人是姓胡吧?阿梁有个爷爷吧?那个老家伙便是五人之中的胡老五啊。”
九蘅滞了一下,艰难地道:“胡老五该死,可是阿梁……”
安蒲森然道:“阿梁也该死。谁让他错投成胡老五的后代!”
第183章 红绳能套住参精
安蒲笑了,眼瞳毫无温度:“是我教的没错。会让他们参变得慢一些,也没错。可是并非什么手下留情。我只是……”他的笑容消失,变成深切的恨意,“想把他们痛苦的过程延长。他们煎熬得越久,我便越痛快。这个镇子上没有好人,他们的子子孙孙都不会是好人。他们全都该死。”
九蘅还想再劝,樊池脚步微微一动想趁机把安蒲揪住,安蒲敏锐地捕捉到了,嗖地一下沉入地面不见。
九蘅奔过去在安蒲原来站的地方踩了几踩,原地转了个圈,顿足道:“又跑了!真是的!”
樊池无奈道:“参精本来就是特别难抓的。”想了一想,手拢在嘴边唤道:“招财!”
没一会儿,巨兽从街道的另一头奔腾而来,蹄下尘土飞扬,径直踩过地上蠕动的常老大,咔嚓声过后,好像稀碎了。九蘅顾不上管那些脏东西,招呼道:“招财,过来,闻闻。”
招财莫名其妙地走到院门内,被她一把将大脑袋按向地面:“你闻闻这地面上的味道,那是参精的气味,你去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他。他可能会藏在那片山里。”她指了一下北边。
招财呜噜一声表示听懂了。她又揪着它的耳朵嘱咐道:“你记着,如果发现这人的踪迹,不要惊动他,回来喊我,听到没!”
招财一跃而去。
樊池无奈地低眼看着九蘅,“你有没有想过,安蒲本人也未必有治愈阿梁的办法?”
“那……总要试下的。”她忽然躲开了他目光,“总要找到他……问个清楚。”
她的话好像说了一半,他也没有追问。睫下目光闪动,沉默了一下,伸指,将她颈间系了骨珠的红丝绦解下来,挽了几挽,打出了一个活环结,套在了她的左腕,变成一条漂亮腕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