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翠叶抖出的风里搀有叁两蝉鸣。
“奶奶,我扎了你最喜欢的丸子头来看你啦,”许眠欢蹲在地上,夏风卷过她明黄色的裙摆,“但不知道为什么,怎么扎都没有你扎的好看。”
几片纸钱填入正旺的火堆,很快就在飞舞的火舌里熔成灰烬,许眠欢抬起眸,望着眼前的坟土,声音兀地有些哽咽:
“奶奶……”
在某个瞬间,她似乎重回那天,那是在九岁,许忠和徐柠不要她了,于是她背着小小的书包,手掌也是小小的,被一只满是茧的温暖手掌牵住,苍老的她牵着小小的她,牵进了许眠欢的十一岁,停留在2016年的盛夏。
许眠欢很讨厌2016年的夏天,那一年的太阳太热啦,她和她的奶奶走丢在暑气里了。
她的童年开始于泥巴地的田埂,结束于一副棺材,一抔土,一句再也听不到回音的“奶奶”。
小的时候她坐在门口看月亮,掰着手指问身边的奶奶自己什么时候长大,奶奶揺着蒲扇,眯着眼睛说她也想看她的欢欢长大以后的样子,现在的许眠欢终于十七岁啦,可她怎么样都找不到十岁时一起看月亮的小老太了。
许眠欢眼前忽的一片朦胧,她颤颤睫,一滴水珠从睫羽里落下来,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水光触上她的脸颊,她抬起头,这才注意到乌泱泱的天空在哭泣,雨浪铺天盖地地劈下来。
夏天的雨是淋漓的,纠缠她乌黑的发丝,打湿精心扎好的丸子头,滴滴答答踩踏地上的火堆,还没来得及烧的纸钱静静躺在灰烬里。
女孩素净的脸上被刮出一条条潮湿的水痕,她沉默地站在坟前,滂沱的大雨砸上她的肩头。
一柄黑伞覆过来,斩断浇下的雨,颗颗晶莹从伞骨垂落,溅进湿答答的泥土里。
许眠欢痛苦地闭上眼。
明黄的裙早被雨水浸湿,柔软的布料紧紧贴着剧烈跳动的心脏,这一次,她清清楚楚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她转过身,把施暴者当作神明。
女孩仰着脸,少年垂着眼,大风与暴雨的声响在某一刻退潮,势不可挡的汹涌情绪在漫长的对视里沸腾。
“你知道我奶奶是怎么离开的吗?”
她兀地这样问他,宋溺言却没有半分惊诧,他只是很平静地注视着她,面容清冷,却不漠然。
她看到了一些柔软的情绪。
许眠欢有刹那的恍惚,是从什么时候起,当他看向她,眼睛里再无漠然的?
她咬咬唇角,定定心神,他没有回答她的上一个问题,许眠欢也并不在意他是否回答,她自顾自地说下去:“她是在我十一岁生日这天走的,那天我爸提出来要来乡下给我过生日,我很高兴,奶奶也很高兴,她夜里睡不着,于是爬起来抓鸡,没想到滑了一跤,额头磕上了一旁的石头,等到我们发现她的时候,我的奶奶已经永远睡着啦。”
许眠欢抽抽鼻子,有水光在微红的眼尾摇曳,她忙不迭地抬起手指去擦拭眼角,宋溺言绞绞眉心,在这时攥紧她的手腕,把女孩裹进自己的怀。
“我一直在告诉自己说,别太难过,”她揪着他的衣角,第一次不想从他的怀里逃出去,而是渴望把自己藏进他的衣服里,“我跟自己说,她是在期望中闭上眼睛的,她没有被病痛折磨,她走的时候还在设想着明天该如何招待我爸,她在明天的期盼里长眠,这很好。”
她顿顿,机械般地重复:“这很好。”
宋溺言垂着眸,忽地抬指,捻去她睫上的一粒晶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