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艾利玛皇城,热闹而繁华。如果站在地势比较高的地方,例如城东的那些高塔往下望去,会看见艾利玛城中的房屋街道整齐优美,不同颜色的屋顶鳞次栉比。
那会儿满是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南方的乌利亚纳人贩来世界各地的稀罕货,来自北方边境的人们带着已经缝制好的银熊皮子,甚至还有来自东方大陆的人们带来少见的香料——贸易街上人们熙来攘往,络绎不绝——满城飘散着是一种浮华而腐朽的气息。
那是阿项第一次来到艾利玛大城时的记忆,那会儿阿靳还在世,茉莉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单纯小孩,而他的父亲亚兰·努哈依然还是那个忠君爱国的大将军——往事不过幻梦一场,再次睁开双眼,满目只剩战争之后的疮痍。
大炮轰炸之后是残败而落魄的废墟,有人在废墟前哭,阿项看了几眼,身为军人的他已经不会再为这些事情而动容了,他收回眼神,将斗帽拉低一些——最近艾利玛城巡逻的人越来越多,他这种异乡人会成为盘查的目标。阿项盘算着自己也许应该找个暂时落脚的地方,为自己找个适当的理由留在艾利玛。
可是战争带来的冲击太大,哪里还有人会用所剩不多的人来雇佣别人呢?
阿项在街头游荡了几日,一无所获。
阿安带来的消息让阿项心中多少有些失落——曲拂儿也许已经不在艾利玛了,又也许已经命丧黄泉,阿项轻轻抚着腰间的那把匕首,上面似乎还有着曲拂儿落下的温度一般。明夏大陆的斥候传来消息,龙族对于会面一事感到非常不悦,可是那位龙族暂时的王似乎并没有按照想象之中的怒不可赦,这倒是让阿项多少有些惊讶。在他们的认知之中,红发的龙戈尔是个易怒而又残暴的家伙,阿项的作为甚至有故意激怒龙戈尔的目的,可是那个跛腿的男人竟然按兵不动了。
阿项盯着不远处的皇城,在皇城最高处的位置,便是曾经闪耀的教皇厅。此刻那里是圣殿骑士团的根据地——而圣殿骑士团的那位团长大人,成为了艾利玛众人心中的神。
人类真是渺小而脆弱的生物,热衷造神,热衷相信一个又一个神迹,却不懂将命运掌握自己手中。阿项有些荒唐的想,艾利玛人真的相信那位团长大人会带领他们重建辉煌吗?还是那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呢?
也许人们压根儿不关心是谁坐在教皇厅的那个位置,谁能够给他们填饱肚子,施以恩惠,就是他们的神了。
而那位神明的妻子,是来自龙城的女王。
对于此,那位红发的龙戈尔,是否也认同呢?也许,就像龙族曾经所做的那样,明夏人也可以在之中有所作为也说不一定。
他坐在酒馆的角落之中,点了一杯浓郁的麦酒,只是刚喝了两口就有点头晕。西街上还会有一些享受至死的贵族和商人来酒馆买醉,企图以这种方式来麻痹自己,不用直面如此惨淡的现状。穿着暴露的女子在客人之中游荡着,阿项不习惯这些,便自顾自喝着酒不理会女子的调情——于是她们当他只是个容易害羞的东方男人,纵然他那一双黝黑黝黑的眼睛和紧抿的双唇看起来性感极了。
没多久有人抱着六弦琴上了台,酒馆老板说这是新来的舞娘,你们可真是赶上了——“她们的身姿可比雀屋的银鸽还要曼妙!”
雀屋的银鸽可是西街的传说,在场的男人们一听就哄堂大笑起来,“别吹牛了,哪有比银鸽还要曼妙的女人!”
“话说好久没见过银鸽了,你们知道吗,当年老子拿着赚了一年的钱去雀屋想要见银鸽姑娘一下,连银鸽的影儿都没见着!”
“怎么着老板,你们这的姑娘有银鸽的奶子大嘛?不说别的,就说银鸽那身材,那奶子,那腰,那长腿——那是人间尤物,谁能比得上?”
“你们小点声行不行,银鸽现在可是哈萨罗公爵夫人——哈萨罗家那个小子,老婆被那么多男人睡过,你说他头上得多绿啊?哈哈哈哈哈——”
那些下流的言语传进阿项的耳中,那些人他又不认识自然而然也就不当回事,他百无聊赖的往酒吧的小舞台上看去,却在舞娘转身出来的时候心中一惊——那抱着六弦琴脸上挂着面纱的女子正是阿安,而同她身后一起出来的除了法雅还能有谁?
酒馆里的男人看见舞台上走出来这么两个娇滴滴的女孩子,立刻吹起了口哨,还有人伸手就摸了法雅裸露的腰肢一把,吓得法雅尖叫一声。
那尖叫声刺激了男人的兽性,手中的酒杯掉在地上,浓郁的麦酒撒了一地。
男人一下跳上舞台,却看见身后抱着六弦琴的年轻女孩挡住了身后的舞娘,一双大眼中满是临危不惧的镇静,“客人,这是舞台,请您回到下面的座位上去。”
阿安脆嫩的声音响起在男人的哄堂大笑之中,被制止的男人红着眼,恼羞成怒,骂骂咧咧——“你是什么东西!”
“客人,您这样会影响姐姐跳舞的。”阿安回头看向酒馆老板,可是那个中年男人似乎司空见惯一般,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
她有些急,法雅的精神状态本来就不好,身子也是刚刚恢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可是她们两个人想要在这个大城里活下来太难了,她们除了卖艺跳舞什么都不会。
操持旧业是最简单的法子,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肯让她们上台卖艺的酒馆,阿安不想失去这样的机会。阿项留下的那一袋金币很快就会用完,甚至,没有多久她们就租不起旅馆的房间了。
法雅怯生生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阿安,她多少有些羞愧,自己竟然被这样小的姑娘保护了。若是自己可以再坚强一些……若是自己可以再有用一些……
男人身上醉醺醺的,伸手一把抓下挂在法雅脸上的面纱——法雅无疑是美丽的,与西街雀屋的银鸽不同,银鸽美丽而热辣,可是法雅却是一种娇柔的美,弱柳扶风一般。
在座的男人似被惊艳到,而那个动手扯掉法雅的男人则更加亢奋——“她多少钱一晚,我买了!”
法雅哪里受得了这种侮辱,贝齿咬唇,“我、我不是妓女!”
阿安听了则更加愤怒,上去一把推开那个男人,“请你放尊重点!”
男人被阿安推了个趔趄,众人哄堂大笑,他恼羞成怒,伸手朝着阿安就要打过去。而那个小少女手里紧紧握着六弦琴,缩了身子闭上眼——说实话阿安心中怕坏了,那一掌下来会有多疼,但是为了保护法雅姐姐,她做好了挨打的准备——也许从此以后只有她和法雅两人相依为命了,法雅身子骨弱,而她是从小过惯了苦日子,挨打吃苦什么的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然而那一掌却始终没有落下来,众人的惊呼传进阿安的耳朵,而法雅颤颤的声音也传进了她的耳朵——“阿项先生……?”
阿安睁开眼睛,看着那个埋在兜帽里的熟悉身型——纵然那酒醉的男人看起来可比他壮多了,可是她知道,如果是阿项的话、如果是阿项的话一定会保护她们不被欺负的——
阿安伸手抱着法雅,生怕她因为惊吓过度而晕厥过去。可是法雅却抚住阿安的背,轻轻摇头,跟她说自己没关系。
巷子里昏黄的灯光照在法雅的脸上,她就像朵娇嫩的花儿一样。阿安又将罩在法雅身上的袍子拉紧一些,那些陌生男人的眼光看起来真让人讨厌。
而阿项在同酒馆老板交涉着,阿安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只见阿项的表情满是讨好。最终酒馆老板挥了挥手,阿项转身朝着她们两人走来,阿安连忙问,“阿项先生,怎么样了?”
阿项摇摇头,“没事,我们快走吧。”
“可是你刚才打伤了那个男人,没事吧?他们会不会纠缠上来?”阿安仿佛是连珠炮一样问着阿项,“你又救了我们两个,太感谢你了,阿项先生。”
阿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上前阻止,事实上他清楚的明白,这样做,无疑会给自己又招惹上两个麻烦——他要做的事本应秘密进行,然而那一大一小两个女人……此刻正站在路灯下,眼巴巴盯着他。
纵然他没有过女人,但是他也明白法雅眼中那些让他羞赧的情绪是什么。法雅无疑是美丽的,那种来自异性的无国界的美丽,自然而然对于他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可是……阿项转眼看向另外那个站在法雅身边,执拗而好强的揽着法雅的小少女,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盯着他。
她努力咬着自己的嘴唇,小巧的鼻子鼻头冻的有些红。不知怎的,阿项总觉得她像一种啮齿动物,最常出没在明夏大陆山南郡的山中,灵巧而机敏,早早就瞄准了猎物、伺机而动。
阿项抓抓头发,他最不擅长处理这种小姑娘。他想自己是不是应该选择一走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