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这称唤,直是怀念。」面前男子浅浅笑道。
银白如瀑般的长发披散身后,衬着张棕黄面容,神态间透露着雍容气度,当是我失了记忆,迟迟没忆起,儘管肤发已易,可那双与我一般的幽蓝瞳眸,深邃依旧,这人便是自幼伴我长大的屠尉耆无谬,无怪乎他总给我些莫名熟稔感觉。
「我在这儿待你许久,我信你,定是会回到这儿的。」一隻墨黑鳶鸟飞来,轻轻停落于他臂膀,他面上带着笑意,语调依旧温柔沉稳,可那话语却是不由令人发寒,不待我开口问询,跟着他目光瞧向一旁烟渚,微笑道:「该说久违了么?江姑娘,或者,该称你为……傅姑娘?」
只见她神色沉凝的望着他,不发一语,好似正于心里思量些甚么,这般瞧来,恐怕她早怀疑对方真身,也无怪我初遇白苍宇之时,烟渚总对他心怀戒慎,要我多些警惕。
「尉耆,我失忆一事,你可晓得缘由?」因着先前种种线索,我失忆之事恐怕与他有所关联,然他并无有回应,只是静静地同肩上墨鳶戏耍,我便改口直言问道:「于我后背那三环印记,当真与你有关么?」
鳶鸟展翅飞远,他拾起散落于地的银针,在纤长指节间把玩了番,边道:「既然你得以回到这儿,定是忆起了于此生活的那段过往罢。」
「自然,当年我苦等不到她归来,便离了益州为寻她踪影走遍天下多少年间,然而多年仍未寻着,终与你在这儿,隐居渡过数个年头。」我试图牵系起自个散落的记忆,接着道:「起初我煞是不解,为何会失了记忆、隻身落于铜里树林间,这下终于恍然明白,一切俱是你筹谋的罢?」
「是也,非也,又如何?」他神色泰然的望着远方鳶鸟远去,道出这含糊之言,任一旁瀑声轰隆回响了片刻,他才缓缓道:「当年我俩,佇于楼兰皇城上把酒言欢的日子,你可还记着?」
我无有答覆,怀惴戒心地听他接着道:「我俩自幼相伴,师傅病逝后,你承袭王位,我和宗叔作辅佐,一路相辅相成,十年光阴,也造就了强盛的楼兰皇城。」
「然……。」他原是沉静面容,忽而正顏厉色,惩忿窒欲的望向烟渚:「一向为国甚己,深受百姓爱戴的楼兰王安归,竟为一己之私拋家弃国、远走高飞,兴盛多年的楼兰皇城,也随之覆灭而亡,一切俱是……俱是因由那妖女而起!!!」
他忽地疾奔上前,手中长刀直向烟渚砍去,所幸她也早有戒备,即时提起长剑抵御,刀剑交锋,于瀑声间回荡,鏗鏘作响,两人皆是武艺深厚,那来往攻势,尽是于眨眼之间。
「快停下!莫要打了!」见二人突然掀起一阵廝杀,我心慌之馀,试图上前制止,然一霎时,银白身影猛然逼近,那深邃蓝眸映入双目,跟着耳边传来句低语:「安儿,你好生瞧着罢。」
我正愕然于他骇人言语,却惊觉身子如捆缚住般动弹不得,嗓子也无法作声,只见他那沉静面容上,扬起一抹鬼魅微笑,随即旋过身,横刀抵御住烟渚直劈而来的攻势。
「你对她作了甚么?!!」烟渚忿然作色,怒声质问,屠尉耆冷笑了声,道:「哼,我俩间恩怨,可不得让她波及,安儿你等着,待我亲手剷除这一切祸害根源!」
「你这傢伙,果然和那甚么咒术拖不了干係?还不赶紧给她解了咒!」烟渚接连进攻,可儘管出招迅疾精准,仍被屠尉耆一一拆招。
「安儿她当年定是受你胁迫,才万不得已悖心离去的!」不理会烟渚所言,一直被动抵挡的他,转而主动进攻,烟渚虽是武艺非凡,可他的武功尤在其上,瞧那诡妙的刀法和步术,无非是阴属的邪派武术,竟不消几招便取了上风,只见他长刀不断刺去,因速度飞快,虽是闪避即时,却也为她青色衣衫划开一道道口子。
「哼!听你傢伙瞎鬼扯,不过你自个胡想罢了!」双方过招数回,烟渚被逼近了楼台边缘,然她也非等间之辈,连忙应反,借力一发跃至他身后,操起怀里匕首飞掷而去,由他棕黄洁净面庞擦去,一道血花随之飞溅。
眼见他俩身子渐渐染上鲜红,我却仅能佇立原处,愣愣地望着他俩拚命廝杀,心头满是无助与痛苦,停下……快停下啊……。
「是你……是你毁了一切!毁了我和安儿的一切!都是你!!!」屠尉耆放声怒吼,幽蓝深邃的双眸中满溢杀息,出招具是狠下重手,只见烟渚奋力抵抗,虽是勉强避开了致命之处,仍不免中了招,鲜血直由口中沁出。
渚儿!!!!!
我于内心无声吶喊,痛彻心扉,痛的我身子直发起颤,从未想见,我此生最为珍重的二人,竟于我面前杀个你死我活。
莫要……莫要再伤害彼此了……。
「停手……快停手啊……。」
「泉!」
束缚倏忽崩解,随即胸口一阵热流翻腾,便由嘴角溢出,得以动弹的我,浑身无力的任双膝直跪于地:「你二人......俱是我重要之人,我怎地也不愿见你俩相互廝杀呀……。」
烟渚不顾自个踉蹌步伐,急忙奔至我身旁搀扶,我向她摇摇头示意无事,抬手拭去她嘴角沾上的血痕,心疼的摸了摸这满是担忧神色的美好容顏,她也回应似地将掌心覆于我手背上头。
「术法解除了……?」屠尉耆面目无神,獃愣地望着我俩,我和他目光相交,立时觉察了异样,只见他骤然易色,疯也似地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这是……?」我惊骇又困惑的蹙起眉,烟渚解释道:「他使的阴属邪道武功,恐怕已走火入魔,噬惑了心魂。」
我骇然的凝着眼前早已判若两人的屠尉耆,只见他深邃的青蓝双瞳,此时目光却空洞异常,静静地望向湍急瀑布那头,口中不断喃喃道:「安儿啊......我的安儿啊......。」
「尉耆,你快些清醒啊!」我向着魔似的屠尉耆唤道,而他仍旧无动于衷,过了半晌甫转过身来,呼号道:「我的安儿,只属于我的安儿!」
他将颊上鲜血轻抹于刀身,口中念叨几句莫名言语,旋即一震风刃随那长刀挥砍而来。
「哇啊!!」我和烟渚及时退开,可我仍遭馀波击中,一阵剧烈刺疼袭上腹部,忆起他曾用这招将刚硬巨狼给斩个血肉模糊,我不由得感到悚然,可此时也不得退缩,我提起轩辕长剑,赶上前与他刀剑相持,然每每出招,俱是给轻松解套。
我和烟渚眼神示意,二人心照不宣,心领神会,双剑阵法齐上,与屠尉耆长刀轮番对峙,由楼台上头转至下方河水边,我飞身上前横剑挥去,给他轻松退步避了开,烟渚随即于后头补上一剑,两人剑法穿插,攻势如潮水汹涌,猛烈不断。
此时的他,棕黄面庞上神情尽是冷漠,尤是那幽蓝瞳眸间,彷如噬尽一切,空洞至极,我心头满是愁绪,哀痛道:「我识得的屠尉耆,一向沉稳敦厚,勇敢坚强,并非如此轻易堕于心魔之人啊!」
似是对我话语有所反应,他行举獃滞一时,忽而扔了长刀,双手闔上,口中开始低声念起咒文,烟渚不待他使起莫名招数,攻其无备,乘机袭击,屠尉耆见势,迅敏地出手挥去抵挡,双方出手之快,就见屠尉耆一手掌心掠过烟渚面前,似是伴随甚么诡异力量般,登时瘫倒于地,如同于古寺时中了咒那般。
「渚儿,你可还行?!撑着些!」我惊惶的奔至她身旁,那本是白皙的面颊,此时更显苍白憔悴,她抚着孱弱身子,轻声嘱咐道:「泉……他现下已非你所识之人……莫再心软……。」
我明白她所提斯,即便心中百般不愿,现下只得果断而行才是,我将她轻靠于石壁旁,握紧了剑独个上前。
「尉耆,休怪我无情,这就给你打将清醒!」
先前我仍有顾虑,仅出剑牵制,现下我铁了心,握紧手中轩辕剑,便朝屠尉耆进攻,他面上那诡譎笑顏,瞧得令人直发悚,我舞剑与他长刀对阵数回,那气力强大非常,且速度风掣雷行,却始终无有致命攻势,我料他心底恐怕仍存有意志,便不愿使刀刃伤了我。
我索性扔了剑,改以自身的楼兰古武术试图与他一拚,他见我扔了手中武器,便也顺应为之,双方拳脚一阵短兵相接,乍看是我取了上风,然但凡我拳掌击中,他却是无有丝毫反应,只见他嘴角掛着血丝,面带忧容微笑道:「安儿啊,你的剑法、武术,俱是我教予你的呀,怎生得用来伤我呢?」
「你可知晓,我为着你,牺牲了有多少么?」我震惊一怔,一时大意给他双手擒住了臂膀,只见他面色十分痛苦的望着我道:「当年因你离去,我临危受命接任了楼兰国王,其实我明白的,那时为中原所覬覦许久,适逢此动盪,定是要乘机灭我家国,而我则沦为史上的亡国之主……然这些事儿也就罢了。」
忆起楼兰覆亡一事,我心中直是沉痛,歉疚不已,只听得他接着细说:「二人享,得长生,独人嚐,则夜心。我服下预藏的药,只为赶在你无穷尽的岁月长河中得佔有一席地,然那药儿副作用,简直要了我性命,」
莫怪乎先前于楼兰,我藏于密室石盒中的长生药已空空如也,原是给他取了去不成?甚是独自服下药,此药副作用,我可也饱嚐其苦,仅仅是半枚药,和烟渚分别的百多年中,屡屡犯病,已是痛不欲生,一度念着生不如死,况他服下了整个药,其疼苦定是不堪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