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出古城南门的官道两旁种了青竹,一路扩散至城郊之外,竹荫满道,无风自凉,为的是夏来驱热,夏天一到,拿不到入城设摊资格的商贩群集于此,形成小小的商聚。然而世上少有全然的好处,竹林一入冬即冷上加阴,寒风驱人散,南门差可罗雀,行人摊商于是转移阵地至其他城门另张旗鼓,又以对角北门为首选,皆因北门种植了数株老松,松间冬雪亦是一色,因此有旅人咏道:
夏自南来君子迎,
青杉伴听洗心吟;
叶落知尽寒秋意,
北松堆雪不飘零。
此正是仲秋时节,这天秋老虎发威,天气甚是炎热,毒辣的阳光铺天盖地,网住了行走中的人,烤出一身挥不开的汗热;再刺进了枝与叶的空隙,金箭随风折曲变幻;又熨上了屋与墙的层簷叠瓦,拉延出对立的凉影。
同样的市井交谈声,在毒辣太阳底下极是喧哗惹烦,在清幽竹影下却是多了几分愜凉,听着也像是一曲小调,轻唱着一如既往的秋日平凡景象。
一匹黄马自远道缓缓而来,侧坐在木製马鞍上的男子双目轻闭像睡着一般,姿态却又不像睡着时那么绵软不着力。双腿交叠,手里轻执着一串插了瓶的树枝,叶呈微黄,大如人掌,叶片之间随着马儿的步伐蹭出规律的细微摩娑声。
黄马在茶亭之前停住。男子睁开眼,道:「到了吗?」不知跟谁说的话,黄马鼻孔喷了口气,似是回答他。
男子轻身下马,身子舒展开来,令前来招呼的茶亭小二怔于他身形之頎长修挺。长发齐洁,青黄交色的袍衫纤尘不染,眉眼间清冷淡漠。或许是他一身与别不同的乾净清新,才令人心神俱被牵引过去,很难不注意他的一举一动。他落在竹影庇荫中,几个步伐走到日光下,举目眺望眼前灰得发白的古老城墙,若有所思。
那茶小二看来颇为年轻,约莫二十一、二岁年纪,佇在后头没有出声打扰他,等到对上那双清澄若水的眼眸才直了直身子,上前微笑道:「客倌,您歇腿不?」
男子看了看马,又看了看竹椅,没有回答。茶小二顺着他视线眼珠子一溜,心中一醒,笑道:「瞧我问得傻了,您乘马而来,腿可不痠。」脑筋却动得极快,又问:「瞧客倌是要进城的?要不喝口茶吧,天热易渴,好生歇会儿再入城逛逛,城里头还没有像这片竹林般凉透心去的好休息处呢!」
倒真觉得渴了,男子点点头,就张桌椅坐下。茶小二呈上香茗,老练地问:「客倌要什么佐茶?我们这儿有名的点心是蒸小包和莲花酥,前咸后甜,滋味可好了,常有商旅出城买了带着路上吃呢!」
男子淡声道:「我不爱这些。」
「噢,那么时节鲜果可好?」
男子不置可否,茶小二碰了个软钉子,倒不觉得挫折,当即一笑:「客倌有什么需要再喊我一声。」
「请替我餵餵马。」
茶小二喊了声「得」,另喊了人来给马儿整水整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