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琴眉一皱,疑惑道:「但你已经嫁给我了。」
咏儿身子一颤,声音也是颤的:「那……那不算数。」
「不算数?那怎样才算数?」蛇琴急道:「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所以你要嫁别人?咏儿,你告诉我该怎么做,该怎么做才算数?」
咏儿摇头,掩面泣道:「对不起,蛇琴,对不起……」
「咏儿……」
「原谅我,对不起……」
蛇琴脸上尽是失望和不解,看着泣不成声的咏儿,低问:「你要嫁给董崔,是吗?为什么嫁他,他曾经欺负过你,他不是好人啊!」
咏儿哭得更兇,不愿向他解释那一晚的丑陋,不愿在他面前曝露她的污秽。
他不明白这吊诡的一切,人类的心思他不懂,却又得不到她的答案,她为什么不告诉他?半晌无语,终是捨不得她这般哭泣,抬手去抹她眼泪,低声道:「咏儿别哭,我不强求你嫁我,但请你带着我去,别将我送给别人。我只要咏儿,不管你嫁给谁,嫁去何地,我都要跟你在一起。」
咏儿听着他的委屈求全,心痛得承受不住,恨不得将心剜出来减轻痛楚。她轻抚他脸颊,哽咽道:「我不能带你去,蛇琴,以后我们都不会再见面了,你该试着接受别人,外头还有很多会疼惜你的好人,不只有我。」
「我谁都不要,我只要你,你为什么不明白!」蛇琴沉痛低喊,一把抱住她,吻住她,希望藉此唤回以前的柔情蜜意,令她回心转意。
咏儿意乱情迷地捧住他的脸热烈回吻,却在情至激越处猛然回想起董崔施加在身上的恶虐,蛇琴带给她的甜美倏地变成锥心般的苦涩。他还在吻着她,由深转浅,轻细如绵,眷恋着低喃她的名,她颤着手,咬牙推开他,偏过脸没有力气面对他的愕然。
「蛇琴,我们到此为止了……我不会带你走,你以后……多加保重。」
蛇琴着急地扶住她纤弱的肩,「咏儿,你转过来看我,看看我,别背对着我!」
咏儿狠着心无视他的恳求,挣开他的手。蛇琴行止冷了下来,看着她的背影沉默而立,不见激动,他的声音好似没有重量,不知从何处传来:「将我送走,咏儿会开心吗?」
咏儿深深吸了口气,明白回答之后就永无回头的机会了,沉重闭上的眼帘剪断了眼中的泪,捏紧拳头吐出一个字:
「会。」
不及眨眼,背后的存在之感瞬间消失,她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房里空空荡荡,仅剩她一人。她胸口一窒,衝动地打开房门,倚在门上的琴盒应声而倒,盒盖未紧,里头胡琴跌出半身,孤伶伶地曝露在秋艳之下。
咏儿无声落泪,轻柔把琴拾起,带着此生全部的情感,最后一次将他搂在怀中。
*
她静静描绘本就含黛的双眉,轻轻将艳如丹枫的顏色抿上双唇。铜镜里的她一身喜服,妆容精緻,却美得毫无半点喜气。诸事不睞,仅在打扮上费心,伊莲娜不懂这孩子是何心思。
她必须美,要美得令董崔目眩神迷,对她不起戒心。
月上树梢,喜轿来迎,新郎倌人没有亲来,是董家有意打压,要她去到夫家之后温顺恭让的暗示。咏儿并不在乎,覆上盖头,掩去底下的淡冷目光。离去前,她跪在母亲前头拜别,低声道:「娘,女儿不孝,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伊莲娜含泪拍拍她的手,道:「两村也不甚远,总还是能见面的,你若不能来,娘就去看你。」
一滴清泪从盖头里面落了下来,她枕上母亲的膝,眼泪将母亲膝上衣料印出一滩水渍。她在母亲的搀扶下缓缓走出家门上了轿,由王媒婆说了些吉祥话语,起轿而去。
迎亲队伍静悄悄的,浑不似嫁娶,只像是往来运着一件物事。咏儿毫不在意,她本就爱静不爱闹,况且于她来说这也不是喜事。她再次摸了摸怀里的匕首和药末,确认没有漏失后闭目小歇,让有些骚动的心平静下来。
忽感一阵异样,好像听见蛇琴在唤她,如那时他被窃偷丢弃在枫抱之地一般,毫无来由地心有所感,是源源不绝的思念让情意相通的两人心有灵犀。她脱口轻唤了声,激动地透过盖巾向轿窗外张望,然而外头除了皎白月光下的树影之外,并不见她牵掛的身影。
当是意有所念,闻其幻言了吧。她失落地坐回原位,闭上发热双眸。
董家只在家院里设了几桌酒席,宴请相熟的朋友沾沾喜气,新娘子尚未入门,董崔就已痛饮至半醉。约莫半个时辰后,迎亲队伍进到西村,董崔乐腾腾地在门口相迎,一见到娇艳如花的咏儿就已魂飞九天,尚未揭开盖头便已浑身酥软,巴不得马上抱起软玉温香入洞房几番覆雨翻云。
拜过天地,新娘子先进了新房,董崔在外头敬酒,那群猪朋狗友硬是将他灌得全醉才肯放他去洞房。董崔东倒西歪地入了房,却见新娘子早已自揭头盖,端坐在桌前相等。
他醉得摸不着头绪,你你你个没完,舌头大得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咏儿朝他浅浅一笑,道:「我什么我,等了你很久呢,快来坐下。」
董崔从没见过她给他这么好的脸色,这一笑简直勾去他三魂七魄,当即顺从地坐到她身旁,伸手就去搂她,不料却搂了个空,咏儿已先一步让开身子,笑道:「急什么,我还会逃了开去吗?先喝交杯酒吧。」将一杯斟好的酒递到他面前。
董崔呵呵一笑,醉言醉语:「喝了交杯酒,好妹妹就……不再逃了?」
咏儿用笑容勾他:「当然不逃,你喝了这杯酒后,就上榻等我。」
董崔哪还等得住,将杯中酒一口而尽,拖着醉躯扑上床榻就动手宽衣解带,口中叫唤:「妹妹快来,我……我忍不住了!」抬头见她不动,急道:「来啊,害羞什么,咱们早已经……已经……」话没说完,一阵强猛睡意袭来,打了个大呵欠后,歪头昏死过去。
咏儿走到床前去推他唤他,董崔含着酒臭打着呼嚕,咕噥一声也没有。咏儿冷下眸子,吹灭烛火,就着月光拿出匕首,浑身血脉都沸腾起来。她跪在榻上,匕首高举在董崔心口上,强令自己不要害怕不要颤抖,深深吸气,一刀搠下!
董崔闷哼一声猛地睁开眼,不敢置信地瞪着自己插着匕首、被鲜血染红的胸口,和蜷缩在床角发抖却仍无畏瞪视着自己的咏儿。她在他伸手欲抓她之前就已逃至房屋最远的角落,看着喊不出声的董崔握住刀柄奋力一拔,汩汩不绝的腥暗伴随着一声粗吼,喷洒在喜气的佈置上。
鲜血扩散一地,咏儿不知道自己脸颊上滑落了两道惊惶的泪水,想撇过脸,却又逼自己注视这个毁了自己的恶人最后的死态。在董崔胸口毫无起伏之后,她不知自己呆滞地站了多久,继而缓慢无神地捡起那柄手屠仇人的工具,用袖子将刃上血跡擦去,同时手中捏了张写好遗言的字条。
到了最后,她也不要他的脏血再污她一次。
她望向筛进屋里的月光,心中忽想:蛇琴现在在做什么呢?是不是正坐在屋中一隅,和她一样沐浴在这片皎洁的月光下,如她念着他一般也想着她?
她恍惚一笑,是无可堪比的纯洁笑容,手中寒刃生光。
血若艳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