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日姜晗便接到了殷复的帖子请他丰乐山狩猎,他递了回帖,二人约在两日后的一个晴天。那日姜晗戴着秦音亲手给他做的护腕长靴,平常他都是舍不得让它们出来亮相的,今日也不知存着怎样的心思穿了出去。晨时秦音替他打理着装,见他手腕上的东西还多瞧了他一眼,他像是被看透了心思一般脸上发紧,匆匆带着侍从打马而去,甚至没有缠着秦音给他一个彩头。
殷复早在丰乐山下了,今天他倒是没再穿那长袍广袖,一身靛蓝的窄袖骑射服衬得他肤白如玉,比以往多出两分利落精神。
姜晗下马正欲行礼,殷复一只手拦住他:“今日无上下尊卑,只有你我二人。”
姜晗从善如流,抱拳笑道:“叁思,你我阔别已久,别来无恙。”
殷复打小就喜欢他爽直不扭捏的作风,也抱拳回礼:“承君挂念,一切安好。”
二人相视一笑,仿佛阔别的十年只是弹指之间,姜晗偏头指向丰乐山:“江州处叁江汇流之地,位于南北交线云岭偏北,丰乐山乃云岭延伸之脉,南坡为阳坡,东南侧迎风,春猎之时草肥马壮,不过秋猎也别有一番滋味,只是如今深秋,怕是只能找到些饿急了的野兔野狐。”
“不妨,我久居盛京,皇家围猎往往难得尽兴,如今有机会到江州山间跑一跑,也算是松快一番。”殷复笑了笑,翻身上马,“幼时射弈我们总是不分伯仲,今日我也瞧瞧多年来你的箭术精进了没有!”说罢他便一夹马肚往山中去了。
姜晗纵身跃上马背紧随其后,身下一匹乌云踏雪长嘶一声踏尘而去。
密林中银光一闪,只见一支长箭以穿风破云之势冲入云霄,一只孤雁哀鸣一声落石般砸下去,发出沉闷的声响。
秦音把目光从窗外一队南飞的大雁上收回来,看向坐在窗前提笔练字的姜家叁娘姜云章。
“叁娘坐直些,胳膊莫要挨着桌子。”秦音放下手中针黹提醒道。
“可是音姐姐,我胳膊疼。”叁娘委委屈屈地回头看她。
姜府四个小辈里姜晗、姜荷章与姜云章是嫡出的子女,四哥儿姜旸是良妾李姨娘所出。姜夫人是云阳陈氏出身的嫡女,沿袭了云阳世家的规矩,向来治家有道,因此李姨娘虽有些小性儿,也绝不敢犯到姜夫人面前的。江州风俗称得上开放,而姜家却因着姜夫人世家的规矩,算得上是头一份的森严了。而姜恒夫妇对幼女一改以往严厉训诫,反倒宠爱有加,养得叁娘与她兄姐的性子大相径庭,琴棋书画不精,撒娇卖乖倒是一等一的拿手。
“今日二十首诗,你才抄了叁首。”秦音板起脸。
叁娘是一点都不怕的,她拿着笔,一张粉圆雪嫩的小脸皱起来:“那我喝口茶再写。”
“你刚刚才喝完一碗杏仁酪。”秦音揭发她。
“唔……那我想如厕。”叁娘圆眼睛一转。
“不许去,再写两首。”秦音不肯通融。
“我胳膊疼嘛。”叁娘手里拿着笔,板板正正摆好了姿势,嘟嘟囔囔地小声抱怨,“音姐姐和大哥吵架了,就拿我撒气。”
看她一边小大人似的抱怨一边乖乖练字,秦音拿她无法,只能哭笑不得地指点她姿势笔锋。
好容易两人吵吵闹闹地抄完十首,顾慎练完了剑进门笑道:“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夫子夫子,我不想抄诗了。”叁娘搁下笔跑过去一把抱住了顾慎的大腿撒娇。
“小妮子惯会撒娇。”秦音摇摇头,走过去用笔杆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小脑袋。
叁娘把头埋进顾慎的衣服里装作听不见,顾慎笑着摸摸她的头让她站好,蹲下身和她打商量:“叁娘今天抄完二十首诗,夫子明日就教你新的剑招怎么样?”
叁娘转了转眼睛,撅起嘴别过头:“我不想学。”
顾慎抬起头一脸惊诧地看向秦音。秦音冲她使了个眼色,又拿笔点点叁娘的小脑袋:“再过五日就是寒衣节,两日后江州西郊兴云村有集会社戏,这两日抄完五十首诗词,背完一篇<逍遥游>,我就带你去西郊集会玩怎么样?”
“一言为定!”叁娘急忙转身看向秦音,抓住了那只笔。
“好好,咱们拉钩。”秦音伸出小指,叁娘立刻勾住她的手指摇了摇,夺过笔就冲到桌前开始抄诗。
顾慎站起身,和秦音坐到圆桌边看着叁娘,笑问:“我还是不如你,你总是知道她想干什么。”
“说来怪我,十日前还是我屋里兴云村出生的丫头闲聊被她听着了,才勾起的兴头。”秦音又拿起针线,开始做衣服。
“你在做什么?”顾慎看向她手里的布料。
“再过五日是寒衣节,我为爹娘做两件小衣,去法觉寺供奉给他们。”秦音脸上的笑淡了下去,露出两分悲戚。
顾慎自觉抱歉,只好道:“伯父伯母已赴极乐,你万万保重自己。”
“我知道的。”秦音微微点头。
“姜伯母没有让你房里替姜晗做今年的寒衣吗?”顾慎看了看篮中布料,多是靛蓝深青暗纹底花,不似青年人的衣料。
“他自有府中绣娘管照,我的针黹不足以为他做衣裳。”秦音没有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