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矮的平地上处处是狭小的茅草屋子,紧挨着的房屋如谁都可以踩一脚的草芥,生长在山寨最底层的位置。
一高一矮对比何其鲜明,令梨仰望高高在上的宅邸,猜想宅邸的主人俯视芸芸众生时,心中怕是充满傲慢的优越感。
“宗门长老讲解幻境有言,构建幻境的中心人物往往出现在最特殊的地方。”
令梨背诵教科书上的内容,她举起双手,拇指与食指框出一个小小的取景框,框住山巅上的府邸。
已知薄念慈是个不会委屈自己的人,又知他的随身洞府连客房都奢侈到让令梨发出仇富的声音,再知他乃位高权重之人。
问,薄念慈居于山寨至高点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怎么觉得不大呢。”令梨喃喃自语。
她路过魔域时远远看过一眼九重宫,楼台回廊大气辉煌,哪怕是随意修建的一座赏枫亭,艺术性都远超一味堆砌上好石料的山顶宅邸。
何况,“那座府邸让我感觉很不舒服。”令梨声音很轻地说。
临近黄昏,茅草屋间炊烟袅袅,衣着简陋的少年少女抱着柴火和野菜来来去去,无人发现藏身于贫瘠山林的令梨。
靠山吃山,令梨还在凌云剑宗的时候,她的洞府因偏僻而靠近野山,她时不时拎着剑去山里晃悠两圈,打几只野鸡野兔开开牙祭。
“可这座山林也太荒凉了。”令梨皱眉,“我走了一路,半点儿肉菜都瞧不见。”
一个年轻女孩走到离令梨几步之遥的树边,她折下枯枝堆团生火,拿着一块石板压在火上。
女孩实力低微,令梨走到旁边好奇地瞧她,她愣是没有半点察觉。
令梨看着女孩从怀中掏出一片大叶子,她拨开叶片,倒出半个巴掌大的野菜糊糊。
野菜糊糊隔着石板加热,隐约发黑冒起热气,女孩徒手拿起菜糊,顾不得烫嘴,急切地塞进口里。
她吃得太急,噎得难以吞咽也不肯停,一边竭力塞进喉咙一边猛拍胸口,看得令梨好着急。
“二十六!”有人高声叫道,“你吃什么呢?”
“没什么!”被叫做二十六的女孩拼命擦嘴,使劲踩灭火堆,“我马上过来。”
“我又不是来骂你的。”高声喊人的少年跑过来,同样没发现隐蔽气息站在旁边的令梨。
少年左右看看,拉着女孩躲到旁边,悄悄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塞给她:“拿着!别被人瞧见了,是薄七给我的。”
二十六低头一看,满眼难以置信:“肉干?哪来的?不是只有上头的大人们才拿肉干做零嘴吗?我过年都只分到了一点儿边角料。”
“薄七给的。”少年盯着肉干咽了口唾沫,“他不要,我说我要,他就给我了。”
“薄七怎么这么傻,肉都不吃?”二十六一口咬下肉干,剩下一半塞进少年嘴里,两人把肉干分着吃了。
“我是觉得他傻。”少年吃得满嘴喷香,“你不知道,他居然偷偷养了只兔子!”
“又瘦又小。”少年比划道,“薄七自己的野菜都不够吃,还喂兔子。更傻的是,他喂兔子居然不是为了吃它,只是养着,你说奇不奇怪。”
二十六点了点头,少年继续说:“我是不懂他为什么只养不吃,那只兔子脾气还差,老咬他,可薄七就是不杀。”
“老早就有人盯着他的兔子了。”少年压低声音,“又瘦又小也是肉啊。这不,趁薄七被大人们喊去做事,他们一合计,悄悄把兔子捉跑了。”
“薄七发现的时候,兔子已经成肉干了。”少年耸耸肩,“大家都是一个姓的同胞,谁也不当会儿事,分了薄七一根肉干算作了事。他不要,就给了我,如今在我们两个的肚子里了。”
少年少女又凑到一起说悄悄话,令梨悄无声息地离开他们身边,沿着简陋的小道走入山寨。
饭点繁忙,令梨听了满耳朵的数字,明白了这座山寨的取名规律。
这里所有人共用“薄”姓,没有名字,只有编号。
编号也没有规律,上个薄十四死了,新出生的孩子就可以叫薄十四。
这是令梨见过最草率的取名的方式,在书上撒一把米,小鸡瞎啄选出来的名字都比这有意义。
名字含着上一辈对新生儿的祝福,修真界天机门自古有替人取名的生意,市井人家也愿意给些香油钱问僧侣替孩童讨个好名。
寓意好,声韵佳,仔仔细细推敲过了,名字才随着人的一生。
令梨一直觉得薄念慈名字好听,即使他本人和“慈悲”二字毫不相干。
“谁能告诉我,尊者大人年少时在寨中排行几何?”
令梨掐着隐蔽气息的法诀,每每遇上人都不得不凑近看一眼,生怕错失目标。
薄家人样貌都极出众,个个年轻貌美,灰头土脸的贫穷依旧遮掩不了天生的好颜色。
即便如此,令梨相信寨子里最该被称作美人的,定然还是和她签订过契约的那人。
“薄七到哪去了?没看见他人。”
“他给兔子建了座坟,埋在后头的枫树底下。”
“真是假慈悲……”
匆匆的对话落入令梨耳中,她诧异地扬眉,脑海中闪过许多奇妙的想法。
“怪不得他打算把我的坟埋在枫树底下。”令梨咂舌,“竟是年少渊源。”
枫树鲜红醒目,令梨一眼看见洒落在地的枫叶,和枫叶间身影单薄的少年。
小小的坟包上飘落几片枫叶,令梨蹑手蹑脚地靠近,心里的小恶魔悄悄摇起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