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令梨不假思索地收下染血的花束, 少年心情更好了一分, 连带着看周围的雾也没那么讨厌了。
“雾里只剩下我和你。”薄七一手背在身后, 一手点了点太阳穴,用和令梨讲笑话的语气说,“有个声音在我脑子里闹, 教唆我杀了你。”
阵法挑动情绪的本事,令梨领教过了。
金丹后期的她尚且把持不住,筑基期的薄七根本没有摆脱的可能——他抵抗的欲望意外地低, 几乎没有犹豫地接受了与同姓同胞自相残杀的现状。
令梨猜, 薄七也许压根没听寨主巧言令色画下的大饼, 他找不到她,手里握着雪白的花, 红眸荡漾鲜血的色泽。
别人是杀红了眼, 薄七眼睛本来就是红的,他游走在雾中犹如梦魇深处的杀人鬼, 直到最后一丝生机掐灭在他掌心, 他方能得到安宁。
“你脑子里的声音教唆你杀了我, 你干嘛不听他的?”令梨轻声问。
那声音一开始还是寨主的声线, 往后会变得越来越像人们自己的声音。
一个与你一模一样的声音不断在脑子里说话, 仿若你的灵魂分裂成两半, 世界上另一个你、与你最亲密的存在喋喋不休地教唆着。
脑海里的声音与喉腔中的声音逐渐重叠,记忆里细碎的恶意被无限放大,你本只想将屠刀朝向敌人,晃神间却早已捅穿爱人的身躯。
令梨杀死薄十五的前三分钟,薄十五的刀才从薄二十六心脏中抽出。
她不了解薄十五和薄二十六的关系,但唤忆构造的幻境全部来自薄念慈的认知,他的潜意识记得这对关系亲密的少年少年,也记得他们如何在阵法中杀害彼此。
杀意是令梨亲密的朋友,它们游弋在她的皮肤上,激起冰凉的冷意。
薄七递来花束的那一瞬间,空气中的杀意仿佛油锅里泼了一盆冷水般溅起,刺得令梨皮肤微微发疼。
他一手递来花束,另一只手背在身后。
白雾挡住了神识的探查,但令梨能猜到他藏着什么。
一柄滴血的小刀,一只鲜血粘稠的手。
令梨好似毫无察觉,坦然地收下了花。
她无疑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躁动的杀意隐有平息,但少年的手仍背在身后。
他主动地说:“我脑子里有个声音,一直教唆我杀死你。”
“那你为什么不听他的?”令梨回答道。
薄七没有说话,他调整了花束中几枝花的弧度,退后两步仔细看了看捧花的令梨。
“因为我想看看你拿着花的样子。”薄七轻松地说,“我很费了一番功夫把它染得好看,如果你不收下,未免太可惜了。”
“你已经看完了。”令梨意有所指地瞥了他身后,“要动手吗?”
薄十五和薄二十六青梅竹马,尚且在阵法的引诱下痛下杀手。薄七和令梨满打满算认识不足一天,两人反水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薄念慈和她本就不属于同一阵营,不是吗?
“我过来前有做打算。”薄七依然看着令梨和她手中的花,“如果你不收下我的花,我就杀了你。”
“如果你收下我的花,我却看腻了你拿着花的样子,我也杀了你。”
“如果以上两者都不是。”薄七背在身后的手移到身前,锋利的染血的小刀自他指缝间翻飞,划过亮眼的弧度。
刀锋割破他的手,几滴血珠染红了花束间好似被遗落的白色,纯粹的赤红再无瑕疵。
“如果以上两者都不是,我就认输,连花带刀一起送给你。”
少年攥着小刀,刀柄朝向令梨刀尖朝向自己递过来,笑容分外开怀。
令梨小幅度地撇了撇嘴,她握住刀柄,剑气从她指尖开始,一寸寸剿灭白雾化做的小刀,于薄七手掌上的伤口边流连。
薄七短促地嘶了一声,他的掌心一阵刺痛。剑气可不是轻易能承受的温柔气息,他有理由相信令梨悄悄报复他。
明明他只是嘴上说说,实际行动半点没做来着。
罪魁祸首难道不是暗处教唆的寨主吗?怎么气全撒他身上了,不公平。
少年薄念慈不太会掩饰自己的心思,令梨一看他颜色渐深的暗红眼眸,就知道他脑子里准是又多出了些血腥得不得了的东西。
管他的,令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难道会对寨主发善心吗?想也不可能。
“我们在阵法里呆得够久了。”令梨不急不慢地提醒道,“寨主怕是在外头等急了。”
“他怎么不进来?”薄七握住一团白雾,雾气在他手中挣扎扭曲,“虽然花只有一束,但我有别的礼物想送给他呢。”
薄辛进来作甚,被他优秀的“继承人”一刀捅死吗?
他站在山峰上偷窥的时候,可连令梨的身影都没能捕捉到。
真正能以实力服人的存在,何必玩挑拨教唆别人自相残杀的戏码?
令梨所料不错,薄辛正脸色平静威严地站在阵法入口等待。
他莫约中年,生了张薄家人都有的好脸,叫人见之亲切信任。
与薄念慈长开后凉薄讥讽的美人面不同,薄辛的长相更正派严肃,让人本能觉得他是位严谨但慈爱的长辈。
薄辛望着看不出痕迹的阵法,等待唯一的“继承人”浴血走出。
同样的事他干了太多回:挑选年龄合适或修为合适的下层区族人,夜访赠予密信引诱他们入阵,阵法与洗脑齐头并进,择出他们中实力与手段皆具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