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魏鸣(1 / 2)

K大音乐学院的主校区,坐落在德国南部一个只有两万人口的边陲小城。

    这是一个四季分明的地方,虽然远不如那些因坐拥众多中世纪建筑而出名的老城起眼,但也孕育出了这所历史悠久的知名音乐学院。

    季灿灿这天还站在学校音乐厅外面等着方晴结束排练,而直到离约定的时间过去了20分钟,她的手机才不慌不忙地响起。

    “灿灿,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指挥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了炮仗,看样子还要拖好久,你要不要先进来等等?”

    话筒里是方晴刻意压低了一些的声音,还夹杂在一片嘈杂的背景音里,听得有些模糊不清。

    “那一会还来得及练吗?”季灿灿问她  。

    “不行只能拖晚点了……拜托了不要放弃我啊!下星期就考试了,你是唯一一个不愿意放弃我的钢伴啊!”

    听着她中途因为慌张而拔高的声音,又好像意识到什么而迅速收敛起来,季灿灿觉得好像隔着话筒都能想象到对面那个跳脱样子,一时有些想笑:“好好,不放弃你,你放心吧,那我进去等你。”

    由于是排练,当季灿灿走进音乐厅的时候,台上演奏的乐手都是一脸肃穆,而观众席上却只坐着零零散散的几个人。

    她挑了个靠前的位置,跟一提那边的方晴用眼神打了个招呼便坐了下来。

    指挥是个胖胖的有着满头银发的中年人,说话间还带了点奥地利口音。他可能是真的凶,排练途中只要一停下来就几乎是在训人。

    “弦乐!再弱一点!”

    “进慢了!你们是不是有人在打瞌睡?”

    “长笛在37小节收得那么突然干什么?重新来一遍!”

    一场排练下来,季灿灿的注意力基本上都在指挥的各种花式训人上了。但其实也还好,毕竟如果不在排练里对各种细节吹毛求疵一点,那也就没有必要花这么多时间,让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反反复复打磨一首早不知练过多少年的曲子了。

    她本来也没太在意,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直到又足足耗了一个多小时,指挥那边才开始有点今天先到此为止的意思了。

    台上的乐手这时都有些疲惫不堪了,方晴也不例外。季灿灿看她那样子,都有点想建议她今天先别逞强了。但她也知道,对于方晴这种喜欢且只会临时抱佛脚的人,一旦在这种危机时刻爆发出那种顺势而生的异常干劲,那就算有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了。

    她于是也没说什么,准备等她收拾好东西,就一起去琴房接着练她为考试准备的奏鸣曲。

    只是当人走的七七八八的时候,一旁台上又传来了一声洪亮的训斥声。

    还是她们乐团的指挥,他前面还站着一个干净瘦高的年轻男人。

    指挥也没有顾虑他这一番训斥所吸引过来的各路眼神,只是单方面地数落着眼前的人,语气里是恨铁不成钢的愤怒和警告。

    “抢拍!一个首席抢拍!还是两次!你犯的都是些什么低级错误?”

    然而被训的那个人也没有反驳,只是带着些愧疚却面色平淡地回应道:“对不起,是我今天状态不好。”

    “状态不好就可以不好好拉了?那乐团还演什么出?你这个样子,还怎么去带领一个乐团?”

    回应他怒骂的是一段短短的沉默,但指挥并没有就此放过他的意思,语气都由一开始的震怒转为了赤裸裸的失望。

    “魏,我是看在你乐团考试时的表现才选了你当首席,但如果你实际上只能做到这个样子,那我只能换人。”

    “抱歉,我会很快调整好。”

    这顿单方面的训斥,直到结束也没有人过去看看情况。留下那个被叫作魏的人,一个人默默地回到位子上收起了那把小提琴便转身离开。

    季灿灿虽然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但也知道这似乎不是她能插手的事。她的目光落在那把椅子上,下一个瞬间也没什么犹豫,便捡起落在上面的东西,并叫住了那个男生。

    “同学,这是你的松香?你忘在椅子上了。”

    那人回过头,季灿灿这才看清楚他的面容,清秀而干净。尽管长相毫无相似之处,却使她恍惚间不由得想起另一个记忆中的人。

    但这一瞬间的飘忽也很快被他的话语打断:“啊,是我没注意到,谢谢你。”

    直到看到他远去的背影,季灿灿才有点回过神来。

    是的,根本都不是同一个人,在想什么呢?

    方晴这时刚好收拾完东西,便凑到她身旁来。看她有些出神地不知道在想什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上噔时露出一副夸张又了然于心的表情。

    季灿灿问她:“刚才被训的那个人,是你们首席小提琴?”

    方晴刚想说话却被她的提问打断了思路,只能接道:“是啊。”

    想了想,又给她补充了点额外信息:“叫魏鸣。技术上确实无懈可击,但人好像挺闷的,听说除了排练和专业课都不太跟身边同学来往。而且最近不知道是怎么了,排练也总出岔子。”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里都多了几分惋惜:“你刚刚也听到了,抢拍确实是不该犯的低级错误,他这样下去可能真的会被换掉,挺可惜的。”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边向着约好了琴房的教学楼走。离开音乐厅时才注意到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在初春里又加了一丝额外的凉意。

    方晴走到半路,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问她:“我记得你好像有参加下个月末的音乐节?”

    “对,有首独奏和一首钢协,钢协好像是跟本地的一个交响乐团。”

    方晴听到她回答,噔时吸了一口凉气:“那估计是跟我们了,我之前听说过这事。”又顿了顿,说:“我劝你还要做好心理准备,指挥大概率还是我们今天这个指挥。”

    季灿灿于是也跟着倒吸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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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在陪方晴练那首她准备拿去考试的奏鸣曲上面的时间其实并不多,但也不需要,毕竟这首曲子的钢伴部分算是简单。而接来的时间,她必须将大部分的精力投入进下个月末的音乐节上。

    这座小镇,毕竟有着孕育出一所世界级音乐学院的底蕴,因而一年到头也会有不少与艺术相关的大小型盛会。而音乐节虽然不止一年一次,但年初的这一次却是最受重视。

    受邀的人从享誉世界的大师,到刚在国际比赛上拿了些奖却暂时没什么名气的青年音乐家,再到本地的摇滚乐团都应有尽有,可以说算是个包容性极强的大杂烩了。

    季灿灿是在这个月初拿到的邀请,靠着前些年的比赛和与各种乐团的合作经验,她一点一点开始从这个行业的边缘向中心探去。而对于现在不太再参加国际比赛的她而言,想办法把握住这些与不同风格乐团合作的机会也就变得更加重要。

    这个圈子其实有很多容易让人迷失的地方。学习的时候,他们被教育的是要去尽力满足专业人士审美要求。而当他们走到大众台前时,却又告诉他们,想要靠这门手艺吃饭,还必须同时满足业内和业外这两套相互之间甚至有些错位的评价体系。

    毕竟专业过硬的人到处都是,但出名的却不多。而就算挤破脑袋,乐团或者独奏家的位置也还是只有那些个,那这时候又能怎么筛人呢?

    季灿灿想起告诉她这些事情的老师安德森,也意识到自己离开柏林后,已经很久没有去看过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