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手中的软剑在青年惊愕的一刹那,抵住他的脖颈。少年像是顽皮在开玩笑,在颈侧挽了一个漂亮干净的剑花,又毫不犹豫地刺穿青年的心脏。
“噗”的一声,青年仰面倒下。
“七哥,你弄破了我的衣服,我不开心。”少年左臂的玄色绸缎被划破,露出白色的中衣,和深可见底的血肉白骨。
青年已经躺在湿润的土地上,闻着雨后青草的清香和自己胸口的腥甜血气,边笑边咳,“小九,有你给我陪葬,我很开心。我剑上淬的天机毒,世间无解,神仙来了也没用。”
朔风的眼神变冷,利落地剜去了左臂逐渐颜色变黑的大块血肉,还是在笑,“七哥,有你死在我前面,我也很开心。”
他伸手合上了青年的眼睛,转身道,“好了,你们也可以去死了。”
面具黑影一个接着一个倒下,没有人能看到他们面具后的惊惧神情,从尸体的眼里耳里不断钻出虫子,没入泥地。
朔风站起身,沾血的软剑重新缠上他的右手护腕。他晃了晃身子,兴许觉得背上的剑匣太重。于是,他把铁链缠在白骨森森的左臂上,拖着沉重的剑匣,摇摇晃晃地走进芦花盛放的河滩。然后,少年一头栽进了河里。
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雪白的芦花迎风招展,露出绒毛上的殷殷血迹。河滩下,是大片的死尸。
*
月夜里,朔风是被汩汩的流水声吵醒的。
过了半天,他才被河水冲到了下游的浅滩上,现在刚刚醒来。原来,左臂还连着的剑匣铁链缠缠绕绕,挂在了河边破旧的废船上,他才拦腰停了下来。
他倒是从沧澜江里捡了一条命。
朔风皱皱眉头,他不觉得这是老天让自己命不该绝。
左臂已经完全黑了,因他内力深厚,毒素才没完全侵入心脉。
天机毒,果然名不虚传。没想到,七哥竟然舍得把这价值万金的毒药用在自己身上。不对,应该是门主竟然舍得。
朔风感觉自己恢复了几分力气,他站起身,摸索右手腕骨,轻薄如翼的软剑弹出。
他想了想,得给自己挖个坟。这里依山傍水,挺好。
朔风甚至笑了一声,弯弯的眼睛干净又清澈。他做杀手以来,从未想过自己还会有坟。
这也算是老天仁慈。
他的软剑虽然锋利,但到底是又轻又薄,废了好些力气,才挖出浅浅一个坑来。
朔风从来不是委屈自己的人。
他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割开铁锁,打开了尘封已久的剑匣。
他也算是为这剑而死,若连这剑的真面目也不知,岂不是白死了?
朔风看到了厚重古朴的铁剑,看起来很普通的一把剑。剑身上镌刻着深奥的符文,剑柄处还有一个小小的铁环。他沾满泥水的手掌擦过铁剑时,符文便流闪炫目的金光,似有低语。
朔风一怔。
原来是这把剑啊。人间十七州,只有一把剑无名,却被称为神剑。百年之前的大梁皇朝,神剑从天而降,伴有仙乐佛声,落入皇宫太极殿。皇帝和文武百官皆是在场,于是将之称作神剑。
与故事同样流传的还有一则秘闻。传说,得神剑者,得天下。
但二十年前,大梁诸王混战,天下四分五裂,神剑不知所踪。
怪不得,门主派出大批人马,令他们去取剑,却又不告诉他们真相,还设计让他们自相残杀,如此才能坐享其成啊。
但朔风不在乎。他愉快地拿出神剑,给自己挖起坟来。
坑很快就挖好了。
朔风舒舒服服地躺了进去。可他还是觉得有些委屈,竟然是为了这么一把破剑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他转了转自己黑色的眼珠,双手握住神剑两端,干脆地折断。
这把剑很久不见光,也不见血,实在是钝了些。但拿给自己做陪葬,还是很厉害,很了不起。
有谁会知道神剑竟然给了一个杀手做陪葬呢?
朔风不再想其他事,他合起被神剑划破血肉的双掌,放在腹前,最后看一眼天上明亮的月光,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等到江潮起落,这个坟会被汹涌的泥沙埋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谁也不会知道这里曾埋了一个杀手,和一柄神剑。
这样死,很好。朔风吹了声口哨,山上的鸟雀簌簌落落地飞起,声音越响越大。
大地仿佛在震动。
朔风冷静地睁开眼睛,摸索到了断剑。
是那把剑在震动嗡鸣,断口窸窸窣窣地挨近,想要合到一起。
可朔风没有心思注意神剑的异动。因为一个少女的虚影在月色下逐渐凝实,白纱绿裙,甚至比月色还要皎洁明亮。
她颦颦眉,五官纠结在一起,还是很美丽。
“你是谁?”朔风哑着嗓问。
他在心底想,也许是阴曹鬼司的差使,终于来收他这条煞星的命。
可他忍不住又想,鬼差有这么漂亮吗?
坐在坟坑边的少女听到朔风的问话,想了想,瞄了一眼朔风身下碎成两截的断剑,神情有些幽怨,
“你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