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看着眼前空了的碗碟笼屉,颇有些心虚地眼神乱飞,搁下筷子抿嘴道,“我吃饱了。”
她继续无力地解释,“我很小就开始辟谷了,从来没吃过凡间的美味。”舟月闷闷道,“朔风,你不要笑话我。”
未曾想对面的少年朗然一笑,如松如竹。雅间的临街雕花窗开着,阳光疏疏落落地洒进,这一笑惹得满室生辉。朔风支起脸,黝黑的眼睛剔透又干净,“不怕,我有很多钱,养得起。”
这哪里是养不养得起的事?
舟月红了脸,轻咳一声,想偷偷浑水摸鱼,“你刚刚跟我提花魁娘子是春烟楼的。”
“我可没有,春烟楼是上、上、上句话。”朔风不肯放过羞恼的少女,故意凑到她耳边。
舟月瞪了他一眼,有些气,脸颊鼓成包子。
朔风的嘴角翘了翘,伸出手轻捏住少女有些肉的两颊,是很温软的触感。他明朗调皮地笑,“会生气,这样才像个人嘛。嗯,我刚刚在跟你提春烟楼,花魁娘子名唤蕴香。”
他就是喜欢逗她开心。
舟月故作矜持地从袖中取出少年刚买的绣帕拭过嘴角,正色道,“我们什么时候去春烟楼?”
少年本来端着茶杯品茗,听到这句话却呛了一声,脸色微红,躲到窗棂道,“我们不能一起去。”
“为什么不能一起去?我们以前一直都是在一起啊。”舟月皱眉起身。
她在心里掰着手指数,这一路上,他们一起去了每家酒楼,也一起住过每个客栈的房间。为什么独独这个春烟楼,不能一起去?
朔风气短扶额,但还是坚持道,“你是女子,不能去。”
“花魁娘子也是女子!”舟月稍微拔高了声音,意图让少年注意到自己生气的表情,她又别过了头,语气有些沮丧和失落,“你不想我跟着,我就躲进寂华剑里。”
朔风有些发愁。
但他不想舟月难过,故意长吁一声,说道,“真的想去?那你就要听我的。”少年伸出手指,在黄花梨八仙桌上轻叩几声。
舟月看到了一个装着衣物的靛青布包。
朔风又将视线投向雅间的屏风。这是酒楼为了照顾弄脏衣物的客人,特地放置了一扇屏风供客人更衣。
少年朝舟月努努嘴,示意她去屏风后换衣裳。
这是让她跟着一起去的意思,他明明早就有这个想法,还要逗她玩。
舟月眼眸微亮,抿起嘴笑了,露出右颊一个小小的梨涡。她拿上衣物,脚步轻盈地走向屏风后面。
窸窸窣窣,环佩叮咚,换下的衣物被一截雪白的藕臂搭在屏风上,少女模糊的窈窕身姿若隐若现。
朔风心头一紧,匆匆转过头望向雕花木窗发呆。窗子早已被他关上,没有热闹的街景可以看。只有街两边小贩用力的叫卖声,让他注意到自己正处在白天的闹市。
“嗯,我换好了。”一个绿衣的俊俏小郎君走了出来。
舟月还故意用法术变换了声线,好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小公子。
朔风买的衣裳很合身。
他眼前的假“少年”依然在熟悉的抿唇微笑,她右颊的梨涡小巧漂亮,连上唇微微露出的两颗贝齿也是小巧漂亮的。
怎么看都很漂亮。
朔风站起身,像搂小兄弟般自然揽过舟月的肩,笑道,“不错不错。”
他又想了想,变戏法似的从束腰的蹀躞下取下一柄折扇,“唰”地递到舟月眼前,“这个你拿着。”
扇面很漂亮,绘着山水明月。舟月拿在手边,也学着朔风的样子把折扇“唰”一声打开,掩面而笑。她的面容动作干净又贵气,颇有几分世家小公子的模样。
朔风也笑了,两人肩并着肩出了八仙酒楼,如同琼州城里再正常不过的富家公子,走马观花般向那红粉地、销金窟慢慢走去。
*
春烟楼名义上虽在琼州城内的乐康坊,但实际建于坊内翡翠湖里的小小沙洲上。它是琼州城里最出名的烟花场,非达官贵人不能入,且必须有琼花笺才能入楼一窥花魁娘子芳容。
华灯初上时,水波粼粼的湖面,有无数画舫小舟载着今晚一掷千金的客人们前往湖心的花楼。
“我师父说,他捡到我时,我就在睡在溪边的一只小木舟里。他说一舟风月是良辰美景,所以给我取名叫舟月。”扮作小公子的舟月趴在船头,捧起水面漂浮的一盏小小莲灯,回头向朔风道。
花灯映着少女的面容十分美好,她的眼睛还在笑,宛如两轮弯弯的小月亮,确实是少见的良辰美景。
可少年的神色黯了黯,他并不知道舟月的名字应该是怎样的。但他唇角还是洒脱一笑,回道,“舟月,我是杀手,没有人会送我去读书识字的。”
这样啊,少女一怔。
虽然浓浓夜色里少年的身形依然挺拔玉立,但舟月还是能察觉到朔风神情里极力掩藏的苦涩和孤寂。
她想了想,坐到朔风身边,右手指尖蘸了清澈的湖水,在两人身前的船板上一笔一划地写,“舟——月——,这是我的名字。”
她的左手挨着朔风的右手,少女还在用纤细的指尖继续写,“朔——风——,这是你的名字。”少女侧眸看向身边的少年,仰脸笑道,“你看,我们俩的名字在一起。”
舟月,朔风。
她的字迹清丽又有骨力,两个名字紧紧挨在一起。
朔风看着水迹逐渐蒸发消失的两个名字,也伸手蘸了湖水,一笔一划地临摹,他语气认真道,“嗯,我们在一起。”
他又在心里默默补充,直到永远。
“吴公子,沈公子,到岸了。”船尾摇橹的船夫喊道,原来已经到了花楼所在的岸边。
吴公子和沈公子自然就是两个在岸边被朔风迷晕丢进草丛里的倒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