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啊雨(1 / 2)

浪涨江舟 叫花猫 2191 字 7个月前

江北一连热了好多天,整座城都在发高烧。今日终于烧退,乌云遮过日头,天空变作一张蒙尘的白纸,展在众多楼顶之上。

    距离开拍仅剩一个下午了,从剧本围读结束后,裴轻舟一直都在做改变。

    她剪短发,为了更贴近角色外形;她再度去艺安工作室,为了提升台词能力;她把剧本来回研读数十遍,为了更能理解人物……她不想辜负陈暮江做的一切,更不想失去这样一个正常生活的机会。

    某天,她数了数写给陈暮江的欠条,一度觉得这辈子怕是都还不上了,更何况她还在百汇巷散落了一部分。可陈暮江却告诉她,她会还上的。

    她问,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还上这笔巨额债务。陈暮江说,等到上映那天,等到所有人都认识她的那天,她一定能还得起。

    钱不难还,难还的是其它一些无法言说的东西。

    陈暮江太好了,好到裴轻舟错以为疾苦的人间便是天堂。她都快忘了她来江北才两年,也快忘了她是从何处来。那一次梦魇,让她过往的碎片重现,不过还好,只是梦而已。

    雨是在傍晚时分落下的。闷重的空气像百旬老人重病时呼出的气体,闻不到新鲜,一切都沉沉的。干燥的马路迎来无数生命的降落,雨点争相画出最大的同心圆,献出一切,却也没能换来高温的消散。

    裴轻舟站在一家书店的房檐下避雨。

    她目睹雨里的一切。

    雨珠从不见底的灰色天空落下来,遇到伞面,轻轻一弹,或直接落地,或顺着伞骨落到地上,如五马分尸般裂成更小的雨点。

    她听着周遭的一切。

    “怎么又下雨了。”一个男人撑伞而过,轻飘飘的一句抱怨跟在他踩湿的双脚上。

    “下雨了,这怎么回家啊?”一个抱书的女孩从书店推门出来,又推门进去。

    车轮淌过雨珠们的尸体,发出哗哗哗的声音,像是对它们的挽歌。而她笔直地站在房檐下,微微垂头,像是为它们默哀。

    她所见到的世界里,好像没有人喜欢雨。她朝雨里伸出手,一滴雨珠尸骨完好地落在她掌心,握起手感觉滑滑的。

    雨掉落的生命就这般被握在手心,她有些同情雨了,搭上一切,却换不来人们的喜欢。

    雨是会生气的吧?比如它下得小的时候,比如现在渐渐转小的时候。

    裴轻舟将衬衣展了展,左右张望下雨势,抬步走进雨里,绵密的黑发接住雨,柔软的衣服吸纳雨,白皙的皮肤成为雨的向往。

    她喜欢雨。非常喜欢。喜欢到可以让雨落满身。

    踩着水花,经过挤满人的公交站牌,裴轻舟去往有雨的地方。

    陈暮江撑伞出来找她,在一个公交站牌前看到穿着条纹衬衫的裴轻舟正在雨里走,跑了过去。

    头顶不再能感受到雨滴,余光中出现眼熟的外衫,裴轻舟停下侧头看陈暮江。

    “你喜欢雨吗?”

    “不喜欢。”陈暮江对这个问得没头没脑的问题,答得很快。她确实不喜欢,甚至是讨厌。她对雨没有一丝好感。

    9岁的她总爱等爸妈回家吃饭,总爱在偌大的屋子里等待。

    不下雨的日子里,她一定能等到爸爸妈妈。

    下雨的日子里,她从来没等到过。

    “暮暮,今天下雨了,妈妈就不回家了啊。”

    “暮暮,今天下雨了,爸爸回不去了。”

    “暮暮,今天雨太大了,妈妈就不陪你练琴了。”

    “暮暮,今天雨太大了,爸爸回家的飞机延迟了。”

    雨好像成了大人们的借口,她爸妈不回家的借口。陈暮江讨厌这个不堪探究的借口。

    雨缓慢停下,陈暮江的回忆渐渐散去。

    “我很喜欢。”

    说完,裴轻舟不等陈暮江便往雨里走。

    陈暮江拉住她:“会感冒的,明天我们就要去平芜了。”

    裴轻舟反手拿过陈暮江手里的伞,拉住她往雨里跑,大声喊:“江舟号准备启航啦——!”

    江舟。江舟确实要启航了。

    雨里的陈暮江与裴轻舟,一个似江海风平浪静,一个似小舟任意驰骋。

    撑伞的人看她们像傻子,摆摊的人看她们是疼惜,年长的人看她们是感叹,年小的人看她们是羡慕……无论怎样的目光,都被她们抛在脚下,狠狠踩出水花。

    陈暮江意外地没拒绝,跟着她在雨里跑,手被裴轻舟握的很紧,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裴轻舟的手这么有力量。她被着来自裴轻舟的吸引牵着走,她无法拒绝的吸引。

    雨吻上她们,将她们从炎热的空气中剥离,渗入她们的发丝,直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真的这么喜欢雨吗?陈暮江裤脚湿了,湿哒哒的一切让她生理上很难受。

    在雨势将变大时,陈暮江制止了裴轻舟,她不想真的感冒,也不想拍摄跟着延期。

    “回去吧,要下大了。”陈暮江重新撑开伞。

    裴轻舟头发在滴水,新剪的短发很衬精致的五官,雨也添上了浓重的一笔,眼里的水慢慢生出雾气,陈暮江看到了藏在里面的朝阳,是她从来没有没有过的朝阳。

    “陈暮江,你真的很不爱笑哎。”

    裴轻舟沾满雨的嘴角往两边划,陈暮江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谁在对她笑,是雨?还是裴轻舟?

    她希望是裴轻舟。

    “为什么你会有空间恐惧症?”陈暮江问。

    目光如炬,雨如燃油,一道火窜进裴轻舟眼眸,烧灭她的朝阳。

    陈暮江很少过问她的事,好像从来不在乎她有过怎样的前半生。不问她为什么在酒吧当DJ,不问她为什么唱歌还不错,不问她打碟是谁教的……

    想不想说,和问不问是两回事。

    裴轻舟是不想说过去,但陈暮江从来不问,更让她确信她们之间只有交易,没有其它。

    陈暮江要的是一个合适的女主,所以不在乎她有怎样的过去。而她要的是一个生活的机会,所以不在乎会被怎样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