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樾跟着她们迷迷糊糊地走出卫生间,朝会员区走去,化妆品的香味从女人一甩一甩的发丝散开,夹杂着只言片语袭来。
“你忘了,就年初跑咱这里抓人的那个,是她老公,都这样还能过下去才是见鬼了。”
“……挺帅啊,这也舍得离。”
“家暴算哪只好鸟,离婚官司可不好判呢,你个看脸协会就别掺和着评理了啊,乖。”
“嘿,阿范范最好了~”
“美女来健身吗,要不要指导?”
巡场教练过来搭讪,方清樾从女人的漩涡中抽身,才发现自己像个尾行的变态,她四下茫然,结巴着拒绝了那个肌肉男,回去瘫在水吧的沙发里,找了好一会儿才摸到手机,上面果然跳出两条消息。
——“对不起今天突然有事,恐怕要迟到了,17层1743,密码910674,房卡在桌上,你可以上去住一晚,如果十点钟我还没处理完就不过去了。”
——“晚安。”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喜欢过冬至。
17层可以远眺到滨水,还有滨水尽处的市郊,长长江水东流入海,再远就是浪涛声里的小岛。那里灯火冷却,但此时又能在漆黑的江边升起烟花,河灯点点,如缀星辰。
冬至这一天,是冬日至寒,亦是黑夜将尽。
方清樾站在窗边,阳台是封闭的,铺着彩色小瓷块,一对竹椅上放了个玩偶——这一间并不是loft,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小公寓,紧凑空间用到很多设计的小心思,散发着某种打动人心的味道。她蜷在被子里,像一只受伤的猫咪,膝盖贴着胸膛,脚趾蹭着足弓,所有的灯都熄灭了,黑夜如潮水般予以拥抱。
无家的旅人听到八点的钟声,之后睡梦渐深,九点的、十点的杳然无痕。
直到她听见了密码锁开启的声音。
仔细描述,将她吵醒的应该是门推动椅子的声音。
方清樾睁开眼,床头正对着从走廊投射而来的一束光,这束光逐渐扩大,描摹出一个女人的轮廓,之后门缝锁死,门廊的壁灯亮了。
“几点了?”光太过刺眼,方清樾朝被子里拱了拱。
“刚响过十点的钟。”女人顿了下说道,“吵到你了?唔,没回复我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有些累,本来不想来的。”
“嗯,你睡吧,我洗个澡就睡。”
方清樾便翻个身继续见周公,但不知怎么,也许打盹起了作用,冲澡的声音在她脑海里渐渐清晰,刻意忘却的琐事也开始在脑子里打旋。
她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吹风机在响。吹风机停止。
女人慢慢走近,摸到床铺便躺了进来,“怎么不睡了?”
“有些精神。”
“嗯。”
无论怎么听都能感觉到女人心情不好。
“不舒服?”方清樾问。
“是有点。”
“哪里不好,我这里有胃药和感冒药,还有止疼药,你看有需要的吗?”
沉默许久,江澜都没有回答。方清樾想那就算了,她重新缩到被子里,女人无声地握握她的手,算是一个“没事”的回应。
指尖是冰冷的,激得方清樾一个哆嗦,她很疑惑,试探着去抓另一只手,同样冰冷,在手掌处还摸到了厚质的像纸一样的东西。这个材质埋在记忆里,只要一触到就能连根拔起,连带着玻璃划伤手臂的剧痛——她之前受伤用过,是医用敷贴。
方清樾有些懵,还没等她转过弯来,这样主动的动作已经被对方误解,并且对方已经默许地解开睡衣……她神情恍惚地磕到女人身上,摸到了柔软的侧腰和乳房,方清樾慌慌张张爬起来,真是滑稽,明明她才被定义为掠夺者,此时却更像一只瑟瑟发抖的鹌鹑。
更可怕的是这场像争斗一样的前戏毫无声音,不激烈但充满压抑,对方用身体挑逗她,诱惑她,吸吮她的脖颈,羞涩让她涨红两颊,在肺里造成空腔甚至不能呼吸。结束它,那就结束它,她有些恼火,伸直手臂,挣扎着拍亮床头灯。
视野亮了。
黏在一起的两个人气喘吁吁,仿佛被按了暂停从野兽变回人,方清樾领子大敞,一侧肩膀裸着,她眯着眼适应灯,指尖都是噗噗通通的心跳,她拿去理江澜的头发。头发侧向一边,露出额角贴的一块纱布。
还有呢,方清樾舔舔唇,向下撤身子,女人嘴角有些肿,脖颈到胸前像被指甲划了一道,大腿内侧拧了几个乌紫的指印。不仅如此,膝盖手肘手指——这些关节露着血迹斑斑的口子,暴力的痕迹无处遁形。
女孩的眼睛沉郁,带着审视的锐利,江澜放空一切地看着房顶,心想她可真像个医生……或者是个探员?江澜看她已经开始检查手臂,并对上面青青紫紫的印子满脸不认可。女孩的身体是温暖的,动作也很柔和,让谁都能感到放松。
“你这是怎么了?”
“路上遇见醉鬼。”江澜低声说,“没多大事。”
女孩无法接受,甚至被刺激的声音高了一度,指了指她的大腿,瞪视着她:“你确定这不是猥亵?”
两人对峙。
“哎——”江澜突然笑了,眼睛弯起,藏着几分畅快,“好吧sir,所以我把她打进派出所了。”
“……?”
“现在估计在派出所醒酒教育吧,呵,不想留案底她家还要赶紧把人保出来才行。”江澜撑着身体坐起来,看着呆愣愣坐她腿上的女孩,柔声说,“虽然冬至发生这种事很倒霉,但没吃亏。”
“哦……哦哦。”女孩连忙从她腿上下来,溜回被子里,“晚安。”
“我还以为你要……?”
“我不是变态好么,岚姐。”女孩缩着身体,嗡声说。
方清樾背过身去,江澜的目光随之落到床脚,她落下笑容,眼底满是疲惫。
“今天跟家人好好吃饭了吗?”
“……没有。”
“啊,本来还想请你吃顿饺子。”江澜关上灯,“好梦。”
黑夜重新在这间公寓内静悄悄铺开。方清樾躺了一会儿,她转过身,伸手去触摸纤细的腰肢,将人轻轻抱在怀里。
“宝宝,你想做什么呢?”
“……”
“可怜我么?没事的。”
“……我在想,如果我遇到这件事,总会期待有人安慰我。”
“所以?”
“都没事了,冬至快乐。”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喜欢过冬至。
何必认真呢,就当是想找机会哭和笑,温柔和被爱吧。
如果没有。
那至少还有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