榛榛神色淡然,并未将母亲的话听入耳中,浅浅抿了一口茶,笑道:“母亲不必忧心,不管我日后能否生下儿子,这青珏都是晹宸宫的少主,也是我与帝君的嫡长子。自青珏唤我娘亲那日开始,他就是我的亲生子,任谁也无法改变。且帝君愿意把这地位交给谁来承袭都是为这天下苍生百般考量后的决定,你我亦无权干涉,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榛榛坚定坦诚,这可把自己食古不化的老母亲惹得当场大发雷霆,不仅觉得自己女儿蠢钝,还妄自揣测青珩是否对女儿有二心,才迟迟不肯与其生子,且对一养子宠爱有加。急火攻心之时甚至妄言道这青珏说不定就是青珩的私生子,只是将自己愚蠢的女儿玩弄于股掌之中罢了。
一番胡言乱语将门外的青珩帝君惹得大怒,周身青色火焰瞬间燎起一丈高,路过的宫人许久未见帝君如此盛怒,连忙附身跪下,不敢动弹。
竺渊等人也是有幸在未满千岁就见识到青珩帝君这能毁天灭地、噬魂灭魄的涅槃之火,吓得连退几步,急急藏身于一旁的牡丹丛中。
原本青珩与青珏从守门天将处得知岳母、外祖母前来心中甚是欢喜,盘算着该今夜该如何宴请,却不想,脚还未踏入殿中,就听到了这些不堪入耳的话。
青珩此时盛怒难掩,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儿子,已是小脸煞白,心中如同压了一块巨石,面容僵硬,难以喘息。青珏怎么也没想到,自睁眼就对自己宠爱有加的父母竟非亲生,自己不过是他们捡来的儿子罢了。
自青珩成婚后,已许久没体验这将大门踹开是什么感觉了,今日虽是异常脚痒,但碍于这白夫人始终是自己的岳母,也不好太过造次,青珩只得在心中默念“平心静气”。
半晌,只听“嘭——”一声巨响,青珏还未反应过来,青珩已轻轻一掌将这晹宸宫正殿的红木大门给砸开了。这一砸让殿内的仙娥们错愕不已,跪了一地,也让白夫人踉跄半步。
榛榛已许久未见夫君以此种架势登场,想必已将刚才母亲的话听了个全面,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甚是尴尬。最初收养青珏时,夫君本是极其不愿意的,是自己非要收养不可。相处的时日久了,这父子间的感情愈发深厚,夫君对青珏的疼爱一点也不亚于自己,甚至比自己还多。
青珏刚到九重天时,逢半夜就哭闹不止,青珩便日日抱着他在院中来来回回走着,哄足了两个时辰,待青珏熟睡,自己才回寝殿休息,这一走就是两月。
青珏自小便不爱吃饭也不挑食,单纯不爱吃而已,青珩为了让儿子吃饭,简直是花样百出,从小巧糕点到煎炸烹煮样样精通,短短三百年练就了一身好厨艺。
为了让儿子提高对于吃的兴趣,青珩还不惜在晹宸宫开“荒”种地,把后院原有的一片稀世芙蓉悉数铲尽用来种植瓜果蔬菜,带着青珏从播种到收成皆是亲力亲为、细心照料。
且这晹宸宫内谁人不知帝君一家三口平日里都是平起平坐的,除了与天下苍生有关的大事,其余事件几乎是由青珏少主定夺,若有不妥,青珩帝君才会出面指正一二。看似娇惯,实则却将青珏教养得极好,从小便是个有主意有见地知分寸的孩子。
青珩原以为天君、迦南、辰泽与自己都是生死之交,这事儿只要他们妄自言论,也是可以瞒青珏一世的,反正他日青珏长大也不可能莫名召出昆仑镜来探寻自己的来历。
可百密终有一疏,令青珩万万没想到的是,如今在自己宫内大放厥词,挑唆一家感情的,竟是自己敬重的岳母,爱妻的生母。
于血脉一事,青珩向来不那么在意,且产子之痛这些年来也听了不少,从其他几位帝后生产时那惨绝人寰的喊叫声中青珩也是领略了几分,若无必要,他是万万不想让自己的爱妻受此等折磨的。
且有无亲子与这晹宸宫帝君之位承袭并无直接关系,这晹宸宫的帝君之位在青珩心中一直就是能者居之,若是白羽凤族小辈中有佼佼者,也是可以承袭的,并不是说自己生了儿子就让儿子来继承。再说若是自己不慎生个逆子,再让他承了这帝君之位,怕是自己自领去那惩仙塔受几百道那天雷穿骨之刑也偿还不了这一罪孽。
青珩调匀气息,将周身火焰压尽,正欲拉着青珏的手大摇大摆地走入殿中,让他们瞧瞧,养子又如何,自己就是偏爱之时,才发现青珏的手异常冰凉,脸色也不是很好,眼中虽有雾气,但也在极力压制着,小嘴唇已经咬得红中带紫了。
青珏身上的凉意从手心直穿青珩心底,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又渐渐腾起。幼子无辜,自己百般宠爱的孩儿就算不是亲生,也断然不能受这等委屈。
青珩索性将青珏一把抱入怀中,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高视阔步地登上白玉台主座,将青珏放了上去,示意他坐好别动。
青珏虽是惶恐,此时也不敢违抗父君的意思,谁叫自己非父君亲生呢。能被这九天战神收养已是幸事,想想自己此前的胡作非为皆不见父君怪罪,难不成是因为自己只是养子的缘故?
青珩原不是个在乎繁文缛节的人,平时对于大仙小仙对不对自己行叩拜之礼,皆不在意。成婚后更是对榛榛的家人礼让三分,不仅见他无需行礼,还特许榛榛的母亲姊妹随时来晹宸宫探望,不必禀报。
榛榛见青珩如此行径,他此时将这帝君的架子端起来,必定是为了告诫母亲可以不讲礼数,但不能僭越,乱了规矩。君是君,臣就是臣,断然没有为君的礼让,为臣的就能蹬鼻子上脸,肆无忌惮。
榛榛帝后了然于心,对夫君此举并不生气,且非常配合地走上前向青珩福了福身子,道:“夫君。”
青珩浅浅一笑,示意榛榛入座。接着又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白夫人,这笑虽浅,但冷意不减,令在场之人更是为之一怵。
方才不慎将青珏的心中疑问听了进去,此时青珩更是没什么耐性了,直言道:“白夫人,您说的没错,青珏确是本君与榛榛的养子。”
闻言,青珏心底一片冷意铺满全身。
白夫人嘴角的笑还未全然挂到脸上,青珩又冷冷开口了,“可是就算他是本君的养子又如何?他受了本君五千年的灵力渡化,现在除了我白羽凤族一脉的气息已再无其他,本君也早已将他视若亲子。只要本君在世一日,他就是本君嫡长子,亦是这晹宸宫少主,日后也许是这晹宸宫的储君!若是再让本君听到对少主不敬之言,别怪本君不客气。”
青珩话冷,眼眸更是冷如寒潭。让原本在榛榛面前颐指气使的白夫人哑然,自己的女儿女婿铁了心要维护青珏,自己若再说什么,断送的就不仅是这祖孙情分了,说不定连女儿女婿的情分都给断了。可若是此时俯首称是,那这长辈的面子又该往哪儿搁?
“帝君此言,怕是要伤了白羽凤族一干族人的心了。”
青珩冷笑道:“此乃我晹宸宫家事!我看这帮老东西敢将他如何!”
第5章 传承
时过经年,青珏每每想起此事,白夫人那令人不耻的嘴脸已然模糊。
深深烙在脑海中的,只有父君母后掷地有声、让人心定泪崩的话语和翀苍扭着滚圆的身子从殿外的牡丹花丛中窜了出来挂在了父君的大腿上,哭嚷着他也要做晹宸宫的养子。
若不是辰泽帝君及时赶到,只怕这翀苍就此便挂在青珩帝君的大腿上宁做个腿部挂件也不肯下来了吧。想到翀苍哭哭唧唧又抓又挠地被辰泽帝君以两根手指拎了回去,不免觉得暖心又好笑。
自那天以后,此事似乎跟着万物变迁而沉寂消散了。青珏原以为竺渊、奕殊、翀苍对自己会就此改观,态度也会有些许变化,不承想三人依旧日日天明便聚来晹宸宫花园蹲着,每每青珏从殿内出来之时,定会为他送上不同的“惊喜”。
当然,这些惊喜也包括竺渊的离奇糕点、奕殊的异形面具和翀苍远远冲来一扑而上的熊抱。不过更多时候的惊喜是各宫里新奇的玩意儿。
总之,一切未变,又好像一切都变了。
青珏摆弄着手中的茶盏,跪坐在父母灵前,看着眼前仅七百岁口齿尚不清晰少不知事的妹妹,怅然若失。
往事历历在目,双亲却已归于天地。与父君母后朝夕相处不过两万载,青珏从未想过竟有一天同时失去这两位至亲之人。
七百年前,晹宸宫迎来了第二位少主,亦是青珩帝君与榛榛帝后的亲生女儿,名唤青樾。妹妹生得白白胖胖十分可爱,只是青珏对这还在襁褓中便异常顽劣的妹妹又爱又怕。
爱是因为她不仅是自己的妹妹,也是这白羽凤族真正的嫡出神女,更是对自己真心相待的父君母后所生。
怕是因为这妹妹实在是太顽劣了,出生第一天就因吃不上奶而燎了半座屋子。
青珏这也是第一次知道,青珩帝君这一脉之所以尊贵,是因为那涅槃之火六界之中只有青珩帝君降世便带有,妹妹乃父君亲生,自然是生来便带着这涅槃之火。而自己,终究是捡来的孩子,纵使在元始天尊座下修行也不会习得这涅槃之火。
青珏心中对妹妹很是羡慕,自然想着要对她更好些,只是实在受不住她那异常爱扯人头发挠人脸蛋的嗜好,凡抱过她的人几乎都没躲过她的,其中最惨的莫过于奕殊的妹妹芙月。
芙月此时刚满一万岁,正是凡间女子金钗之年。在青樾出世前,芙月是这九重天四神宫中唯一的女孩,又是九尾狐族嫡出神女,因生得异常好看,肤如凝脂,柳叶细眉,樱桃小口,双目流转间尽是星辰璀璨、楚楚动人。所以也被迦南帝君与妙心帝后养得娇惯了些,各路神仙也多忍让了些。
只是不知为何,但凡这芙月出现在晹宸宫,青樾必定顶着那张人畜无害又软萌可爱的小脸向她索抱,一旦抱上必定是一场血雨腥风。所以这戏码每日重复的皆是芙月笑盈盈地踏进晹宸宫,梨花带雨地跑出晹宸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