迹星闻言,骤然觉得寒仪说得甚是有理,却又觉得一点小事便要绞人舌头有些残暴,劝解道:“那也不必绞人舌根,当成听曲儿图个消遣便可。”
寒仪不屑道:“兄台爱好可真是别致,这等杂音有什么可听的。若要听曲儿,自是听琴声悠远、箫声幽沉、笛声清润,不如我带你去寻个听曲儿的好地方?”
迹星浅笑,不承想妖王寒仪在音律造诣上也颇有心得,但想到寒仪要带自己去那脂粉生香的艺馆又不免有些头疼,只轻声道:“不了不了,若是兄台想听琴音,鄙人倒是可以为兄台抚上一段,烟花之地还是少去为好。”
寒仪一听,迹星竟会抚琴,一时喜上眉梢,问道:“莫不是兄台也善音律?”
迹星不语,淡然一笑,翻手间,一方瑶琴赫然浮于手边,二指轻挑,旷如远山之空灵,令寒仪讶异得久久不能回神。
迹星见寒仪这副模样,还以为妖王也只是会聆听罢了,不承想迹星琴声未断,寒仪已然一支白玉箫在手,箫声含蓄深沉,与迹星空灵飘逸的琴声相得益彰。
琴箫和鸣,一时间不仅惊呆在座众人,引得茶楼外路人驻足聆听,连先前慷慨激昂的说书先生也停了下来,不住抚摸白须品着这一空灵缥缈之音。
一曲罢,迹星寒仪相视而笑,只觉相见恨晚,寒仪骤然兴起觉得此情此景需痛饮一杯才算真正结识,故而相约换个酒坊洽谈畅饮,却在洗去凡人记忆之时,忘记了付茶钱。
这一忘也让寒仪在与迹星结伴游历了三百年后才猛然想起自己寻找迹星的目的,是为了讨伐天族,一统六界的。
说来也巧,在三百年间寒仪迹星抚琴吹箫,没有六界之事纷扰,活得好不自在。唯一困扰他的就是时常收到妖族长老传信,令他不得不暂时放下玩乐,回妖族议事。
而就在寒仪踌躇该如何向迹星提起讨伐天族之事时,他二人又在凡间结识了同样喜欢铸造兵器又喜四处游历的青珩帝君。
初见青珩在昆仑裂谷,迹星与寒仪为寻稀世奇花水晶兰而去,而青珩却是为了凿那万年寒冰。
寒仪除却吹箫还有一大乐趣就是种花,若不是妖界因常年浊息环绕越是精美的花越是不容易存活,妖族各位长老又野心勃勃,寒仪只想当个闲散花农,终日莳花弄草与迹星抚琴吹箫。
而今迹星所居的漆吴山乃一处风水俱佳之地,故而寒仪所想便是在迹星那简陋竹屋外种满奇花异草,自己也可在躲避长老啰唆的时候前去小住一番。
昆仑山乃神山,虽是终年积雪,山中草木却也万物长青。奇花异草遍地皆是,就连本是通往冥界独有的曼珠沙华在这里也是常见。如今迹星寒仪来寻的便是那比曼珠沙华还要罕见的水晶兰。
青珩此行却是为了凿那万年寒冰回到天宫建座玲珑剔透的宝塔用来惩戒犯下天条律例的神仙。本该是剑拔弩张的场景,却在青珩听闻二人前来只是为了寻那水晶兰,并慷慨地从袖中掏出两株水晶兰递给了寒仪时一笑而泯。
待事后寒仪反应过来觉得自己一代妖王被两株水晶兰就给收买颇为丢人的时候,他与迹星已然帮着青珩凿下万年寒冰,还助其运回了天宫建成了惩仙塔……
自此以后二人行变成了三人行,迹星抚琴,寒仪吹箫,青珩煮茶,一神一魔一妖时常结伴而行游历于九州山川大海之间又是三百年。
三百年间,虽三人身份不同,所铸兵器也是大相径庭,但毫不妨碍他们互相埋汰,相互切磋。
直至迹星寒仪所铸八件妖器问世,且相互感应之时,青珏才猛然想起,自己乃天族战神,身负安定六界之责,而这八件妖器若是使用不当便会为天地间带来一场浩劫。
迹星虽向来就看不上天族规矩众多且还迂腐,但他的想法与青珩是相同的,万物生灵皆有自己生存的法则,只需遵其道、行其法、守其纲便可和平共存。
青珩之忧,亦成了迹星之忧。妖器始终是妖器,若是落在心正之人手中,也就一柄防身利器而已。可若是落在心思邪妄之徒手中,以兵器自身所带戾气加持,魔化邪心也是迟早的事,故而在为自己留下噬魂剑,将妖瀛匕赠与寒仪后,迹星连同寒仪与自己所铸的六件妖器悉数转赠青珩,让他自行处置。
青珩对迹星此举颇为诧异,可想到千百年间迹星从未犯过外族,魔族在他的教化下安于魔界潜心修行从未有过残害生灵之举,便也释然了。
然而他二人心中所想,却非寒仪心中所想。
第75章 前世(二)
千百年来,寒仪心中所想从未变过。妖族只因是妖原身妖媚丑恶、性子随意自在了些就被排挤至北冥蛮荒之地,终日活在黑暗之下。而道貌岸然、食古不化的天族却能颐养天宫,执掌三界。
寒仪心中不平,却又舍不得伤了与青珩这几百年来结下的情分。如今迹星私下将缚仙铃、妄生镰、锁灵锏、戮心戟、返魂枪全部交予青珩保管,倒是让寒仪不仅生出了怒意,还多了几分猜疑。
琴箫流转,伴着潺潺流水和清雅茶香,引得漆吴山彩蝶环绕、百鸟争鸣。迹星虽未言明,却也听出寒仪今日的箫声中似乎多了几重心事。
迹星只是抚琴并未将其揭穿,也当做无事发生一般与青珩畅叙,直至天君密语传音请青珩回去议事,迹星才向寒仪求证是否心有所念。
寒仪看着迹星,若有所思半晌,还是没将他想要联合魔族一举灭天的想法说出,只是浅声道:“近日身子有些乏力,不知是否离开妖界太久之故。”
迹星愕然,虽知寒仪说谎却也没想到他处,只以为寒仪思乡心切,笑道:“若是如此,那寒兄不如回妖界住上几日,若是想念愚弟了,再来这漆吴山小住便是。”
寒仪道:“怎的从不见你有思乡之心?”
迹星道:“我本就乃孚汋山一灵石所化,误打误撞进了魔界成了魔尊,如今魔族在我徒儿夙泠的带领下一切皆好,既无分裂魔族的大事,我又何须操那份心。”
寒仪苦笑,暗自摇头,若他能似迹星这般心宽似海,也不会有今日之忧愁了。诚然,他不是迹星,也做不了迹星。
踌躇良久,寒仪回到妖界,迹星闲散惯了,且已将身上大任悉数卸与夙泠,自然也继续留在漆吴山过着抚琴莳花、闲云野鹤的日子。
直至青珩归来后两日,寒仪才从妖界欣然而归。许久未见自是相谈甚欢,迹星虽觉得寒仪此次回来似乎与从前不同,但也未做他想。
当夜,三人便对月当空寻酒为乐一醉几日。待青珩酒醒,寒仪已然无踪,而他也身中奇毒,一身法力无法施展,与凡人无异。
“迹星,迹星!”青珩顿感周身无力慌忙爬向倒在一旁的迹星。然而迹星在青珏的猛烈摇晃中清醒过来,只觉头疼异常。见迹星清醒,青珩又道:“你可还好?寒仪呢?可见寒仪?”
迹星捂着沉闷异常的头缓缓坐起,见青珩举止异常,忙运功调息才将脑中疼痛之感压下,“许是酒烈,宿醉了。你可还好?”
青珩看着手心青黑色印记,摇头冷笑道:“呵,我许是中人暗算了吧。”
迹星闻言,拉起青珩手腕一观,果然是中毒的迹象,且那毒已然蔓延至大臂,若是毒气攻心,青珩必定元神俱灭。
青珩顺势也拉起了迹星手腕,一观,果然,中毒的只有他而已。
迹星自是一头雾水,然青珏已了然于心,天君密语传音已到,妖族以寒仪为首,现下已杀过天河之滨,在南天门前与天族将士殊死一战。
而今天族战神身中奇毒,法力尽失,天族三君正带着十万天兵与寒仪抗衡,寒仪自然是笑得妖冶、笑得肆意。
须臾,南天门前血流成河,天边云彩皆为血色。青珩看着天际逐渐变红,一双眼眸悲慨万千,多次尝试皆不得其法,反而使得那毒气窜上肩头,渐有攻心之势。
迹星看着束手无策的青珩,猛然想起曾几何时他与寒仪闲聊之际,寒仪曾言看不惯天族自视过高、迂腐陈旧之风,若是将这六界放在他手中必然比现在更加随性自在、潇洒自由。
然,寒仪却未想过,自古以来人性本恶,若无规矩束缚,也无管制,这天下必定茹毛饮血、动荡不安。
迹星曾只将此话当成戏言,不承想今日他竟真的一举攻天。攻天也就罢了,他竟不惜给青珩下毒,千年相处的情分,到头来还不如那一统六界的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