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父君消散那日嘱咐他不论何种身份都要护好青樾的时候,他就知晓,若非真心实意信他护他的女子,断然是会以青樾与他非亲生兄妹一事上大做文章的。
比起那些心思不纯的神女仙女,他更信侠肝义胆、爱憎分明的栀瑶。然,今日之事却非他所想,疑心生暗鬼,在她质疑自己用心的那一刻,是非真假于她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南海与往常无异,浅浪轻拍礁岸,海鸟肆意翱翔。一道青影划破苍穹直入水中,激起一个极为微小的水花。青珏在文笙自缢那日便在他身上留下一道气息为保其魂。虽受那三昧真火灼烧,也着实不该就此消散。
看着青樾那副肝肠寸断的模样,他本以为这是一个斩断孽缘的契机,却还是不忍妹妹终日受那剜心之痛,锁心环之摧。
确然在他瞧见青樾那日一身耀眼嫁衣怒火中烧以致大开杀戒。可后来他也想清楚了,那怒火乃恨铁不成钢之火,是一心保护青樾的火,而非妒火。一直以来他都深知自己养子的身份,保护青樾已然成了他的本能。且如今更是知晓自己前世今生皆受青珩大恩,若是让他为青樾以命换命,亦是在所不惜的。
然而,今日他主动问及栀瑶,若她想知道前因后果自己必将全无保留如实相告。只不过此时的她显然已是将寒仪的话放入心中,生出了嫌隙。
青珏一面探寻着自己放在文笙身上的那抹气息,一面将与栀瑶相识至今的点点滴滴细细回忆了一遍。
诚然,在青樾拿下功绩重返天宫一事上,他确然是利用了她,可她也不计前嫌杀到妖宫相救了。怎的,受寒仪几句言语挑拨就不信自己了?青珏着实百思不得其解。
深海静谧幽暗,青珏早已越过归墟之上那金光闪闪的法印潜至伸手不见五指之处。
青珏凝神一探,果然在这死一般沉寂的地方寻到了自己当初放在文笙身上的那抹气息。潜心一招,一道微弱的白影随即躺在他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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栀瑶望着青珏离去的背影久久愣神,若不是承禹火急火燎上前唤她,恐怕她还会继续如同木偶一般站在原地等着青珏回来。
“栀瑶公主,您可别发呆了!快随我去看看小殿下吧!”
“青樾?她怎么了?”
承禹叹息道:“帝君离开前在她身上设下禁制,是以她不能踏出暮夕殿半步。方才小殿下醒来闻得帝君有事出宫,便闹着要去凡间寻她夫君,此时正在殿内哭闹呢!”
“我去看看她。”栀瑶此时不知该以何种心境面对青樾,还是强撑着踏入了暮夕殿。
二人虽是容貌各异,脾性却是十分相似。故而若真如寒仪所言,自己在青珏心中不过是青樾的替代品罢了,那她该如何自处?
看着受尽锁心环折磨蜷缩在一角失声痛哭的青樾,栀瑶的心霎时更痛了。一瞬间她似乎明白了青珏的心境,自己与青樾不过短短几月交情,看着她这般模样已是痛彻心扉,更何况是将她一手拉扯长大的青珏。
栀瑶将青樾紧紧拥入怀中,用尽一身法术与那将青樾小腿刺得白骨初现的锁心环相抗,柔声宽慰道:“小樾樾,别哭了,帝君已去南海寻找阿笙。若是将他寻回,让他瞧见你现下模样,不是为阿笙平添忧愁吗?”
自那日见文笙被一把火燎成青烟之时,青樾已然忘记自己脚踝上还挂着一只锁心环了,裂骨之痛全然不及剜心之痛。
此时闻得哥哥已到南海寻人,她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着栀瑶胳膊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栀瑶被青樾抓得生疼也没将手臂抽出,柔声道:“是真的,小樾樾你别急,定要好好地等着阿笙回来才是。”
青樾此时哪里还能听得进去,又大力摇晃栀瑶道:“都是我的错,若非我动了凡心,累及阿笙婚不成婚,家不成家,最后还落得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栀瑶双臂隐隐见血,她从未想过青樾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面容竟是这般大力,正待自己双臂即将被青樾捏碎之时,一记掌风袭来,将青樾拍到了软榻之上,青樾也随即双眼紧闭气息平稳陷入沉睡。
“疼了也不知道躲吗?”青珏满眼嫌弃地将栀瑶拽了起来,见她那一身被法力反噬的伤和被青樾活生生掐出来的血痕,不觉怒意腾腾。
“法力如此低微也敢与锁心环相抗!那可是罪仙戴满一万年才能自行消散的圣物!凭你这身三脚猫功夫就别妄想将其解开了!”
青珏一通忧心念叨倒是让栀瑶大有挫败之感,明明是他让自己代为照管青樾的,且自己不过三万来岁,法力修为自是与他青珏帝君不能相比的。再说了,若非此人是青樾,是他的妹妹亦是自己好友,她怎么可能顶着法力反噬也要为其舒缓疼痛!
栀瑶心中的愤愤不平倒是将青珏先前种种猜想与种种不快抹去大半。着急心疼之余,紧皱的眉头也舒缓了不少,一声不吭将栀瑶拉到扶桑树下为其疗伤。
“帝君可是寻到阿笙了?”
青珏听其称呼文笙为阿笙,原本紧闭的双眼浅浅睁开看着栀瑶,冷声应道:“嗯。”
既已找到文笙,栀瑶自是欢喜,追问道:“那阿笙此时在何处?为何方才不告知青樾。”
青珏瞧着栀瑶这般雀跃,心中骤然不是滋味,冷哼一声,道:“告诉她?她能激动得将你捏至骨断!”
栀瑶愕然,心中泛起层层暖意。难道不告诉青樾此事,是为了保护自己?可神思至此,寒仪那扰人心神的话又再度回响耳畔,让她原本温热的心再次沉到谷底。
青珏能探听栀瑶此刻所想,却无法探知寒仪为其埋下的心魔,自是得意栀瑶终是明白自己心意,可同时又瞧见她转喜为忧,眉头紧锁。
“你可是有事想要问我?”青珏再次问道。
栀瑶猛然回神,道:“啊?我……我想问阿笙现在何处。”
青珏不答,周遭气息转瞬冰冷又极具压迫之感。直至栀瑶伤愈,他收回法力时,才冷冷答道:“我将他放在幽冥界,服了还魂丹,冷炎会为他重新造魂结魄送回轮回的。”
瞧着青珏冷然而去的身影,栀瑶又是一阵愕然。她自是不知青珏心中所想,可似乎他先前是真的担心自己受伤,而此时又是真如初识般冷漠,倒是让她心中疑虑又是层层加深。
“我是替代品吗?”
“帝君担心我的伤势是否因为青樾?”
“他是因为我如青樾般称呼文笙为阿笙才生气的吗?”
在自己的夺命三连问之下,栀瑶心底的疑虑终是扩散了,以至于青珏走出百步依旧能闻得她心中所想,既是如此,解释已然无用,一切随缘吧。
“承禹。”青珏唤道,“去将栀瑶公主先前所居的屋子打扫一番,从今日起,栀瑶公主便可搬回去住了。”
承禹一怔,方才青珏离宫之时他还想着如今栀瑶公主大好,二人是否同居朝阳殿,让如一汪死水的晹宸宫再度沸腾。不承想短短半日,帝君的脸色又如往日般寒霜笼罩,全然近不得。
是以,承禹只得遵其命,着人打扫之际,自己偷偷溜到栀瑶身边,想要弄清楚这位深得他心的女子究竟为何惹得帝君如此不快?
“公主殿下?”承禹在呆滞的栀瑶眼前挥了挥手。“怎的近日殿下您时常发呆。”
栀瑶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近日似乎确实时常有些呆滞,“怎的?承禹哥哥,帝君有什么吩咐吗?”
承禹摆手道:“没有,没有。小臣只是想知道公主方才对帝君说了什么?以至帝君如此生气。”
“帝君生气了?”栀瑶甚是诧异又很是不解,“他为何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