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墙头马上(17)(2 / 2)

    可没过多久,他就高兴不起来了。

    有一天中午刚刚吃了午饭,屋外就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声音急促,伴随着几声喊话。白敬山连忙对月宜说:“月宜,你跟南连去书房,唐琦,你和我去开门。”月宜见父亲神情肃然,和赵南连对视了一眼,思忖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赵南连依言和月宜去了书房。

    外边涌进来几个人,乱哄哄得,赵南连偷偷透过窗户纸往外望去,只见几个身穿警察制服的人团团围住白敬山,警察局长是个矮个子的中年秃头,但是极为精神,细长的眼睛上下打量着白敬山,寒暄了几句。白敬山一拱手也不多说,对于局长的问题坦然回答。

    “白先生您既然不愿诚实告诉我们,那就麻烦您和我们走一趟局里吧。”局长客气却又十分威严、不容分辩地望着白敬山,手指遥遥一指门外。

    白敬山面不改色,屋内的月宜听得这话立刻冲了出来,急急地握住父亲的手问:“爹,出什么事了?”

    白敬山笑了笑,回身和一旁的赵南连交代了几句,又看看月宜惊慌茫然的神色,安慰道:“放心,爹很快就会回来,你听南连的话,好好学习,知道吗?”

    “爹,你一定小心。我到时候去探望您。”月宜紧紧攥着白敬山的手指,含泪说。

    “不用去,你只在家里待着便好。若是还要去上学,让南连务必接送你。”白敬山深深望了一眼两个年轻人,又冷漠地看着略带惊慌的唐琦,强忍着不舍,转身,挺直了脊背和那些人离开了。

    月宜心里慌乱无比,紧紧握着赵南连的手急急地问:“咱们怎么办?我不能让我爹在牢里待着……”

    “你别急。”赵南连目光也徐徐落在唐琦身上,渐渐生出一丝丝狐疑。白秀才是他的表舅,可是唐琦的神色却有几分诡异。当着月宜的面,赵南连没说出口,只是领着她去了书房压低了声音和她商量说:“我去问问我的朋友,他们有人能攀上关系,咱们可以先去警察局探望秀才伯父,再做打算。”

    月宜点头,只是面上依旧泪痕点点。

    赵南连心里也慌,可是月宜在身边,他得做主心骨,不能乱。

    俗话说得好,小鸡尿尿,各有各道。赵南连也不例外,他认识的人虽然不被青睐,却自有自得门路。他和月宜压抑着情绪在家吃了饭,便出了趟远门。从前老师傅有一个旧识,也是唱戏的,不过唱的是昆曲。赵南连听师傅说这位女先生认得警察局的人,有点能耐,于是买了好多礼品送了过去。

    女先生笑眯眯地招待了他们,南连等大宅院的孩子也是女先生看着长大的,小辈儿有事相求,自然也不好拒绝,只是拉着戏腔笑道:“我也就和局长太太是麻将桌上的朋友,我能和她说道说道,成不成你们回去得等消息。”

    麻将桌上的朋友有时候比政府里面的心腹还要管用。

    月宜和赵南连也没指望能给个准信,当下千恩万谢便离开了。途中,月宜去了好朋友宁红瑛那里,听了月宜家里的事情,红瑛的父亲连忙把门关上,对三个小辈儿说:“这里面牵扯的人多了去了,你们两个一定不要到处乱说。”

    三人点点头,闭紧了嘴巴。

    红瑛爹说:“日本鬼子正到处抓捕反对人士,抓了一大批知识分子,你们的秦先生也是其中之一。”红瑛爹叼着烟头吸了口气,又道:“不光是知识分子,就连那些唱戏、唱大鼓得,但凡反对小日本也得捉起来。我听着当局正搜捕那个叶春庭呢,说是日本人请他,他不去。红瑛,你就喜欢听叶春庭的戏,以后少沾上。”

    红瑛讪讪一笑,赔着笑说:“爹,我去哪儿认识叶春庭啊。”

    红瑛爹又和月宜道:“你爹这个人啊,老顽固,我猜八成是帮助一些年轻人跑了,你们那个秦先生不就是你爹以前的半个学生吗?秦先生上了通缉令,现在下落不明,你爹是牵涉其中了。”红瑛爹是商人,见多识广,浪荡江湖油梆子一般的人物,瞧见赵南连和月宜还是茫然无知的样子,点破说:“赶紧回去张罗张罗,把值钱的东西当得当、卖得卖,兑出钱去把你爹赎回来了,再晚了,日本人把北平都占了,你们连黄金白银都兑不出来了。”

    红瑛送了两人离开,临别前,女孩子偷偷把月宜拖到角落里,伏在她耳畔说了几句话,月宜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红瑛,红瑛在她腰上掐了一把叮嘱说:“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否则我们全家都完了。”

    月宜重重点头:“我绝对不说。”

    两人回到家里,把家里的存款还有值钱的东西都找了出来,赵南连留下一点基本生活费用,配着月宜兑了钱送到警察局局长太太的牌桌上。再加上女先生吹了吹耳旁风,这事儿基本上成了不少。只是当天回到家中,月宜却发现唐琦已经跑路了。

    赵南连啐道:“秦先生那天来家里和秀才伯父商量事情,一定是被唐琦听到了,说不准就是他告的密!”

    月宜虽然生气,可也无计可施。

    第二天一大清早,天还蒙蒙亮,白敬山就毫无预警地被放了出来,赵南连一开门,就看到浑身血污的白敬山。他连忙将白秀才背回屋里,月宜哭着给白敬山换洗衣服,却不料身上都是伤口,明显是被动了酷刑。

    赵南连咬着牙,恨恨地说:“日本人这是骑在我们中国人脖子上了,凭什么、这是凭什么?难道我们就只能降吗?”说完,他身上激动地出了一身的汗,眼底微微湿润,倔强地擦了擦,别过脸儿去。月宜闭了闭眼,无奈地低语:“他们就剩了一条路,就是侵略,咱们就是他们眼中的肥肉……”他们都住了嘴,轻轻地给白敬山把身上的伤口一一处理。

    白敬山到了晌午才苏醒过来,精神却出奇的好,赵南连为他做的冬瓜汤喝了足足的一大碗:“我在里面别的还适应,就是这饭,实在不愿将就。”

    月宜还以为父亲马上就能康复了,抬手用帕子给父亲擦了擦唇角的油渍:“爹,等你好了,我也好好学做饭,给你补身体。”

    可赵南连心里却生出绝望。

    老师傅临终的时候也是异常清醒,还能抱着自己最爱的二胡拉上几曲,咿咿呀呀跟着唱,声音洪亮,没事人一般,和弟子们交代了后事,然后就沉沉睡去,再也没有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