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沈遇反应足够快,迅速错身后退,还是被顾茴毫不留情的掌风扫到。两人距离一下子拉开,倒退的沈遇重新站定,他看着对面出手就直取他命门的顾茴,一口腥甜的血涌了上来,从他紧闭的嘴角渗出。
鲜红的血染红道君唇角,让一贯清冷淡然的道君面色添了几分动人心魄的艳丽。沈遇抬起拇指抹掉了唇角血迹,视线却始终盯着对面的顾茴。
顾茴也看着他。
顾茴知道,此时自己已然不是沈遇对手。没想到今生改变如此之多,甚至改变了沈遇的道。人皇命格,人间龙凤,正气所钟,今生沈遇居然引邪气修炼,纵容魔气侵体。再一次,顾茴发现,当她以为能够理解人的时候,人总是会更加复杂难测。正如父神所说,人性,远比神性复杂。原来沈遇不仅会放弃她,还会放弃他的道。
沈遇同样看着顾茴,以对她的了解,读懂了她的惊诧。顾茴变得多吗?对于沈遇来说,太多了,但同时,沈遇又觉得顾茴从未变过。这人间始终让她困惑,如今自己也是其中让她困惑的一部分,沈遇几乎是有些痴迷地凝视着此时顾茴流露的困惑。就是这样,看着他,注意他,沈遇受不了她的目光中再也没有他;受不了她那句淡淡的,激不起任何情绪的“道君”。
他明明是她的——意中人。
他不管这两百年发生了什么,顾茴可以不再眷恋他,可是顾茴不能不看向他。即使让她恨,她也得看向他,记住他。凭什么呢,她明明回来,却转身去到了别人身边。明明他们说好的,长生,长相守。除非他死,凭什么他明明在这里,可她偏偏再也看不到他。
就在沈遇痴迷地品味顾茴困惑的时候,突觉旁边有一击冲他面门而来,沈遇只得移开他近乎沉沦的目光,迎向这突然的一击。
正是被顾茴安抚下来乖乖在旁边等着的陆湛,还是没忍住动了手,却偏偏避开对方要命处,迫使对方转开目光后,甚至出手都是不轻不重,但偏偏让沈遇脱不开身。陆湛开口:“还等什么,搜!”看到这师徒俩都觉得晦气,一个一对招子盯着他的人看,都说了这是他的人,这个道君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另一个没用到这个地步,连个道君都留不住,还是帝君的女儿呢,无用到这个地步还好意思封印神格入轮回!
南方帝君和白瑶母亲的故事曾经也在天上闹得沸沸扬扬,谁也没想到一方帝君,正统上古神族血脉,居然看上了一只半妖,还好像被迷晕了头,宠得那只半妖无法无天。可是帝君,就是要宠得轰轰烈烈,谁说也不听。当时甚至闹到上面的人受不了,还找到了当时还活着的上代神女——也就是战神的夫人、顾茴的母亲。虽南方帝君与战神不睦,早已到注定你死我活的地步,可上面都知道,上代神女与南方帝君却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如果还有谁能劝一劝,恐怕也只有当时的神女了。
也不知神女到底跟南方帝君说了什么,南方帝君倒是收敛了那些出格的行为,只是依然把那个半妖捧在手心里,根本不考虑娶任何其他人,好在帝君也从来没说过要娶那只半妖,不然九天之上一方帝君夫人,是一只半妖,如何让人心服。
陆湛连南方帝君做派都看不上,更别说白瑶了,不过半神血脉,他之所以还肯撩起眼皮扫对方一眼,也不过是想看看这个迷了沈遇眼睛的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看过之后,陆湛心里就已猜到只怕这里面就有南方帝君和白瑶那个半妖母亲的手笔。
不同于顾茴身在其中,陆湛看得更分明。在他眼中白瑶给顾茴提鞋都不配的一个人,居然能抢了顾茴的人,如果不是沈遇疯了,就是有猫腻。可陆湛不说,只一方面嫌弃白瑶碍了顾茴的事儿,一方面巴不得她能更进一步,索性成功成为道君夫人,这两人直接大婚送入洞房才好呢。谁知道如今连这一点好处,眼看白瑶都做不到了,让陆湛对这人剩下的只有嫌恶了。
好歹也是半神血脉,说不定后面帝君不知助阵多少,怎么连一个人皇命格的沈遇都拿不下来!有时候陆湛真是想按着这两人头,让他们原地拜堂成亲.....
此时陆湛烦死了沈遇这对看向顾茴的眼珠子,左手几次动了动,恨不得直接掏出来了事,可又不敢.....只能压着脾气,缠住沈遇,让顾茴赶紧把东西掏出来,赶紧离开这个地方,省得跟这么两个人待在一起。陆湛如今有顾茴在身边,脾气是好了一些,对其他人是拼命挤出一点共处一殿的耐心,可他这么压着早已心烦得够呛,因此招呼沈遇面门的动作难免带上了狠厉,让沈遇应付得颇为艰难狼狈。
而另一边的顾茴随着陆湛出声已经回神,立即出手,根本不给白瑶任何躲闪的机会,直接探入对方丹田,掏出了藏在其中的回溯镜,回溯镜上还滴滴答答带着白瑶的血。而被掏丹田的白瑶,如同破旧的玩偶,元气大伤,跌落一角,痛呼出声。
殿堂中其他人看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果然是这个白瑶动了镜堂的神器,让他们所有人都跟着困在这里。有早先跟白瑶结仇的女修这时候直接不客气道:“早就说过,谁遇到白瑶谁倒霉!当时只有我跟三师妹倒霉,这会儿终于倒霉到所有人头上了!”她说着这话还狠狠瞪了一眼自己师门的两个师兄,当时真是跟疯魔一样护着这个白瑶,指责她和三师妹,气得她和三师妹好几次都想挖坑活埋自家师兄。
这两个师兄如今哪里还有别的话说,他们此时也想不明白当年到底看上白瑶什么了,一个修行上不努力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女修,他们就上心成那样。尤其是曾经明媚可爱、漂亮得不像话的白瑶,随着灵根彻底毁掉只得依靠魔气修行,早已失了曾经明媚活泼。这些曾经或暗恋或明恋白瑶的男修,只希望再也没人提起曾经为白瑶鞍前马后的岁月,面对如今这个人人喊打的白瑶,以前那些都成了他们年少无知的黑历史。
顾茴一把将还染着白瑶鲜血的回溯镜丢给了对面的沈遇,“道君的弟子,道君自己看着办吧。”好好一件神器,已经被白瑶炼化,白瞎了。既然她不能杀白瑶,索性就丢给沈遇处理吧,如今白瑶好比修真界的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也就只有沈遇能护住她一条命了。
毕竟不管谁手重害死了白瑶,只怕上头白瑶那个护犊子的半妖娘和一向视巫山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南方帝君都要找到她头上。晋阶速度已经够快的顾茴,再次感受到当年杀不了毕方的憋气。如今看着命珠就在眼前,她也打不过掏不出,就是面对废物一样的白瑶,她早该杀了给原身母亲个交待的,也只能看着她一日日活下去。
顾茴缓缓呼出口气,就听落回自己身边的陆湛问她:“不痛快?”
已经快习惯强撑的顾茴,听到陆湛的声音,直接嗯了一声,再次呼出口气,忍不住嘟囔抱怨了一句:“该活的死了,该死的偏就一直活着,烦死了。”
这句低声的抱怨一出口,顾茴自己不觉得什么,她已经开始考虑接下来的出镜堂、入凡人境、到神域遗址种种事情,反而是顾茴身边听到这声抱怨的牧野和纸魅相视一眼,纸魅忍不住带出了笑意,牧野也垂目笑了笑。两人不动声色看了一眼站在他们少主身边的幽王,都隐隐约约觉得,也许有什么东西要变了,也许他们始终被推压往前的少主,终究没有失去那个最根本的自己。
纸魅牧野听到尚且如此,更何况离着顾茴这样近的陆湛,把这句话清清楚楚听在了耳中,甚至连顾茴轻轻抱怨中那点打着旋的尾音都听得清楚。话中自然的亲昵和不设防,让陆湛心尖一颤,觉得心都酥了。只恨不得此时这个正殿只有他们两人,他就可以毫无顾忌把人抱在怀里,轻轻哄。可惜,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打量的目光,陆湛只能克制着心尖的酥麻,克制着无限柔情,轻轻抬手,揉了揉顾茴的发,声音低到只有顾茴一人能够听到:“不烦,还有我在。”
顾茴闻言,抬眼轻轻的一瞥,看得陆湛只觉那股酥麻绽开,只怕自己撑不住露出端倪,给那些不相干的人看了去。
幽王移开目光,听耳边人低声说着如今种种,思忖着破局办法,他只跟着轻轻嗯了两声,一时间心里咕咕冒泡,都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说打谁就打谁。
而对面接住回溯镜的沈遇,是认得出这个神器的。
回溯镜落到沈遇手中,他想到顾茴归来后彻底变了的态度.....过往一幕幕闪过,沈遇突然意识到回溯镜中藏着秘密,藏着关于他、顾茴与白瑶三个人的秘密。而此时白瑶看向他手中回溯镜的目光,让沈遇心头升起一种更为不详的预感:有什么事情发生过,顾茴知道,白瑶知道。
只有他,不知道。
想明白这一点的沈遇,脸色愈发白了。
第58章
镜堂正殿六面墙壁始终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朝着中间压过来。整个修真界叫得上门号的宗门精英人物几乎都汇集在此,不断逼近的压迫,让人恐慌。此时这种恐慌还是安静的,不时有人起身沉默地再次尝试着打开镜堂的门,或者试图阻止朝着他们压过来的墙壁。
却都是徒劳。
即使这个正殿足够大,即使此时墙壁压过来的速度足够慢,可是随着不断有人沉默尝试,所有尝试都以一种完全无效的方式宣告失败。不管是紧密的石门还是压过来的墙壁,不管是什么样的法阵力量轰上去,它们始终毫无动静,甚至不见一点痕迹。即使正殿内很多都是各大宗门精英,恐惧也已无声升起。
这是人面对神造之物无能为力的无力感和恐惧感。
慢慢地连起身尝试的人都少了,越来越多的人把目光集中在把白瑶揪出来后就始终再无别的动静的顾茴身上。他们不敢指望幽王,因为每一个人都能看出来幽王不在意他们任何人的死活,他只是跟在顾茴身边,随着她看向墙壁上镌刻的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各种奇怪的符号。
这样的文字和符号布满四面墙壁,也有不少人学着顾茴趴在墙壁上细细看,可什么都看不出来!
先别说那些古怪的符号和数字,就连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都不是他们使用的文字。有年轻修士不敢去问南宗那几个核心弟子,低声问南宗顾家看起来最好说话的顾昀:“你们宗主,到底在看什么?”在他看来,这些密密麻麻的字迹,说是字,又没有几个写对的,说不是字,又有些明显能看出来是什么意思,只是不是缺一半就是缺几笔,这怎么看?更不要说这样多,只怕录成册子,能摆满藏书阁的一个架子还多.....不说看不懂,就是看得懂等到把四面墙壁都看完的时候,恐怕人也都被压成饼了.....
而另一边青云道君依然沉默,他也同样试过,以大乘修为,都无法撼动这正殿的墙门分毫。他略略抬眸朝对面两人看去,黑袍人影几乎整个要把他身前的翠色人影遮住,只偶尔能露出他身前人一角衣裙,幽王离顾茴很近,近到让人怀疑幽王整个人都把对方拢在怀里,简直寸步不离。沈遇额角轻轻跳动,唇闭得紧紧的,他第一次有了怕的感觉。他不知道他将从回溯镜中看到怎样的秘密,而那个他不知道的秘密,让归来的顾茴选择彻底离他远去。
沈遇微微垂目看着自己的白袍,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脑海中一片空白。他只能通过入定,对抗此时心中不断涌起的恐慌,他甚至一点都没注意到此时被几个女修逼到墙角的白瑶。
正殿里不少人是各个宗门有头有脸的人物,对于害他们落入这个境地的白瑶,看在青云道君的面子上,他们既杀不得,也不会如此跌份去为难她一个小小修士。如果能出去,自然一切好说,白瑶是个不足道的小人物,她的命,还真没什么人稀罕,但青云道君可是个大人物,他想护住白瑶的命,总要给出让大家满意的诚意。
如果出不去——
不少人看着任凭多少人施展都毫无动静的石门,目光一下子凶狠起来。如果出不去,第一个死的就是白瑶。到时候就是青云道君再厉害,拦得住一个,拦得住一殿?到那时,估计再是意见不合的各个宗门,在这件事上都没异议了。
只是这些有身份的人此时不计较,不代表他们宗门里那些年轻的弟子们不计较,尤其是那些早就跟白瑶不和睦的女修。此时就有这么几个,先还是试探,慢慢看到这次道君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紧张白瑶,胆子慢慢就大起来,已经有人动手推搡了,推搡中就有人划破了白瑶的胳膊。
不知谁又伸手一推,白瑶整个跌到墙壁一角,带血的手触到一个图案。
登时那个图案好似活过来一样,吞食着浸入的血液。几个女修被这突然的一幕惊吓出声,与此同时,大殿中人看到通往秘境后部的通道缓缓打开了!
“我.....我打开了通道.....”白瑶一时间又惊又喜,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此时殿堂中几乎全部人的目光都复杂地落在白瑶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