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千屿当日发信蝶请示徐冰来:水微微已不疯了,人间十年,念外祖父年事已高,恳请送水微微回家,令家人团聚,也令外祖父能享天伦。
徐冰来很快准了,安排车舟,即日启程。
水微微听闻能回家,惊喜感恩不已。
徐冰来也展现出仙宗掌门的气度。他虽不喜水微微,但来者是客,随水微微一并送还的法器、丹药足足装了两箱。
童子们帮水微微打包行李,将许多白瓷瓶塞进箱奁内。
徐千屿觉得这三角状的药瓶很眼熟,她想起洛水给她送的丹药也是同样的瓶,忙扯住一个童子:“这是她平日常吃的丹药?怎么是灵越仙宗的丹药?”
童子不以为意:“灵越仙宗本就是炼丹炼药的大宗,四大仙门常备的仙丹,有一半都是出自灵越,没有什么奇怪。这个皓土三角瓶是当年洛水元君制作的,可保仙丹不化不腐,不碎,还可避水,所以贵重的仙丹,都用皓土三角瓶装,不用普通的匣装。”
徐千屿没再说什么。
等收拾得差不多,徐千屿第一次走进这个阁子,走到水微微面前。
原本与侍女谈笑的水微微抬起头,目光滑过她的脸,没有像以往一样露出恨意,但却疏离而客气,就像望着一个陌生人。
徐千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忍着情绪道:“我来送你出宗门。”
水微微一怔,点了点头。
徐千屿一路送水微微到梦渡。
大约是感到生疏,水微微没有同她说一句话,反侧头和侍女说笑,说今日这天分外不错,又说不知多年未归,家中是什么光景。还想早日回家,看看父亲。
徐千屿也没有同水微微说话。她心想也是,这两年中是侍女与她日日相伴,理应更熟一些。
直到水微微上船时,船随踏行的动作一歪。
徐千屿扶了她一把,水微微立马反握住她的手。徐千屿闻到了她身上陌生的香气,看到她的手指细瘦,冰凉,迅速从她手中脱出。水微微绞紧手绢,矜然一笑:“多谢。”
徐千屿把手收回,缩进袖中:“何必客气。”
海中一帆远扬,渐渐渺小。
徐千屿说不清楚自己此时去找水微微,是在希冀些什么,又企望得到些什么。但她很清楚,自己没能得到。
轰然闷雷动,海风吹动衣衫,天上竟然簌簌飘起细雨。
水微微的手指真凉啊,带着陌生的惊悸。伴随急于挣脱的动作,烙印在她手上。
这便是她的母亲。
不远处,陆呦扶着徐芊芊,心内暗骂这天气,方才阳光灿烂,转眼又阴云密布。
更夸张的是徐芊芊。她梦中惊醒说自己透不过气,非要出来散心。看见了徐千屿而已,突然便走不动道了。
徐芊芊盯着梦渡边上那女人,如晴天霹雳。水微微的样貌她一生也不会忘记。真的是水微微,确切是水微微!
徐千屿大包小包地扶她上船,二人一触即分,但可见亲密。
所以,那些梦是真的。
不仅徐千屿是爹爹和那个女人的女儿,爹爹还早就背着她将那个女人接回宗门内将养。这些年,他们是不是一直在一起?那她算什么?她娘算什么?
“小姐……”陆呦见徐芊芊眼里噙着泪,暗自惊奇,正想刺她两句,徐芊芊却扯着她转身就走,无论怎么问,都不答她问题。
徐芊芊平日就爱伤春悲秋,自己跟自己较劲。陆呦问不出来,心中郁闷。回头远望,徐千屿独自站在梦渡边许久,好像心情不好。
徐千屿性格咄咄逼人,很招人恨。看徐千屿的骄傲一点一点被击碎,那副不敢置信的样子,曾是陆呦的一大乐趣。
然而徐千屿的背影,仍是十六岁少女的单薄窈窕,却丝毫不复前世梗着脖子还装作无事的失意,像颗一敲就碎的薄皮核桃。
剑风交织环绕,吹过她发上红绫。
风水轮流转,如今徐千屿的修为高些。
陆呦的止水咒没点儿用,连同徐芊芊一起被淋湿,裤脚黏腻,走得极为狼狈。
徐千屿的脖颈大约是随了水微微,发髻挽起时显得修长孤傲,瓷白如雪。发根如墨,红绫如梅,雨半点不沾她身。有种令人心惊的冷艳。
*
徐冰来原本以四根锁链嵌入沈溯微腕骨,这锁链感知他神魂力量的暴涨,变成八根,迅速缚紧,令他只能保持一个规矩的坐姿。
稍有异动,便会即刻收紧,令剧痛深入骨髓。
沈溯微便在那里坐了三日。
若敢有片刻放松,便会陷入温暖如旧的梦境,前一刻徐千屿从后面抱着他,贴着他的背,撒娇喊师兄。后一刻声音骤然消逝,只有他一人,眼前是茫茫白雪。
如果一直如此空寂,倒也不会怎样。
沈溯微直直看着雪地。
偏要令雪脂渗入每个角落,再尽数剥夺,将他放归什么都没有的世界。他能受得了吗?
他受不了。
前世他不就是受不了这种绝望,才不惜以己身修为豢养心魔。
徐冰来的雪袍从面前逶迤而过。声音自头顶落下:“恨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