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上锁链似察觉到他心中所想,哗然涨为八根。沈溯微眼睫一顿,身上灵气陡然沿着经脉击出,血珠溅出,将锁链剥离双手。
这等利落决绝的一击,定然是谋划已久、无数次排演后的结果。
他竟敢跑!锁链哗啦一声跌落在地,警铃大作,又如软体动物飞扑而起,由八根变成十六根的大网。沈溯微手中尺素剑飞出,将其钉入墙内三尺,锁链被绞缠住,挣扎不休,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
沈溯微将手掩在袖中,从容走出雪涯洞,如以往的每一次出秋或者出春一般,御气回蓬莱。
当日徐千屿同他决裂,那之后便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他无法忍受这种绝望。
今日是他的生辰。
尺素剑能制住锁链三炷香时间。他在赌,若运气好的话,能看一眼徐千屿,便知她现在好不好,又能知道,他还有没有希望。
沈溯微看到昭月殿外的水岸上厚厚的一层落叶,便是一怔,心下发寒。
徐千屿连最喜欢的昭月殿都不住了,又怎么可能专程来他的阁子。
一直站到月上中宵,他忽而听到人声,吹灭了灯烛,隐在阁子内。
来的却不止一人,有很多脚步声响。
徐千屿想到自己辛苦埋的烟火棒还没有点,到底可惜,便决定在这一日来把它点了。
她原本想自己一个人看的。
但是阮竹清说什么也不同意:“你叫我帮你辛辛苦苦搬了半天的石头,我却不能享受劳动的成果,这合理吗?这有良心吗?”
徐千屿一想也是:“那你将虞楚也叫上罢。”
阮竹清:“好。”
最后到了这日,来的还有林殊月,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到了水岸上。女修们年纪都不大,说说笑笑,笑声掠过荷花池传过来,倒极为热闹。
沈溯微听到阮竹清问:“今日到底是什么日子啊?”
徐千屿道:“是我们南陵的一个普通的节日。”
阮竹清“哦”了一声。虞楚拍手道:“真好真好,沾光了。”
徐千屿拥簇在众人当中,她如今比虞楚高半头,身量纤而不弱。月色照着她额上艳丽的朱砂,下巴稍稍抬起,仍是倨傲的一张娇靥,眉眼间却有一股霜意,更有出尘之姿。
她刚要点烟火棒,阮竹清便拦住她道:“我来点吧,别烧到裙子。”
沈溯微看着阮竹清蹲在徐千屿裙下,火光照着少年含笑的脸。看着众人笑闹,沈溯微也极浅地勾了一下唇角,徐千屿有人陪着,他很欣慰。
徐千屿欲言又止,她排布的顺序不是从这里点的。不过无所谓了,人都不在,阮竹清从中间和从旁边点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见“咻”的一束火光冲天而起,道道火树银花划过黑夜,沈溯微抬头看着它,瞳孔微缩。
他没有想到徐千屿在他阁子外面放了烟火棒。徐千屿很喜欢烟火棒,她喜欢闪亮之物,每当庆祝时,都会点烟火棒。随后绕着阁子一圈的烟火棒迅速燃起,光芒将他包围在中间。
阮竹清:“啊这上面怎么有字啊?”
林殊月:“我也看到,什么,什么生辰?”
徐千屿没听进去,她直直地盯着湖对面,烟火棒亮起的瞬间,窗内隐约见得一个人影,与她遥遥对立。
她又觉得是自己定然看错了。沈溯微还在雪崖洞闭关,那阁子很早就无人了。
虞楚提起裙子:“这烟火棒怎么感觉是围着对面的阁子?我们方便去那里瞧瞧么,那里住在谁来着。”
徐千屿道:“沈溯微。”
话音未落,所有人齐齐看向她,目色古怪。谁不知道徐千屿和三师兄关系最好。
“沈师兄到底闭关多久?”虞楚喃喃,“怎得无声无息就闭关了。”
“关我何事,他已经不是我师兄了。”徐千屿摘下一朵荷花在鼻尖嗅,泠泠的声音顺池飘过来,带着淡漠的意味,“我转拜花长老做师父了。掌门不是我师尊,沈溯微自然也和我无干了。”
沈溯微如坠冰窟,黑眸中倒映着破碎的火光,他感觉自己的经脉处处在疼,一时分不出哪里令他动弹不得。
正如徐千屿所说,他连她的师兄都做不成了。
阮竹清忙扯扯徐千屿的袖子,提醒:“不能这样,拜师大典行过礼的。”
“我可以。”徐千屿一笑。待到烟火放完,一行人便沿长桥离开。徐千屿没有带走那朵盛开的荷花,将它别在了昭月殿的门上。
沈溯微从阁子中走出来,将阮竹清漏点的两簇烟火棒点燃。
火光在指尖绽开,映得满池波光粼粼,荷花娇媚。
独行多年,第一次有人为他庆祝生辰。但徐千屿已经不再愿意与他扯上关系,不愿意做他的师妹。
沈溯微仰头,又在天幕上看到了母亲的幻象。风吹动衣袂,他眉眼冷寂,世间仿佛只剩他一人。
*
八个月内,两人唯独见过一面。
沈溯微任凭那锁链打入四肢,将心魔压制,又三月,能在雪崖洞内如往常处理宗门事务。时值隆冬,年关将至,确实繁忙,徐冰来将镣铐藏匿,令他返还仙宗内布宴。
在外人看来,沈师兄姿容如明月清风,无人能看出他体内有一团灰色的魔气,腕上又有日夜限制他的锁链。
月照萤雪,沈溯微手中,端着一个金盘。
迎面看见徐千屿,他闭目又睁开。这半年间,他不仅频频看见母亲的幻想,有时也会看见徐千屿。自然,这种事情他不会与徐冰来报备,不过自己冷漠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