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屿 第214节(1 / 2)

千屿 白羽摘雕弓 2508 字 6个月前

观娘笑着给她盛汤:“笑姑爷对你好呢。”

    徐千屿欣慰外祖父接受了沈溯微,又担心乱七八糟刁难叫他心寒,道:“他是很好,又弄这些做什么?”

    观娘嗔道:“想摘走我们家的花,坐个冷板凳,吃两碗夹生饭算什么,他心里也清楚,你瞧姑爷的碗,吃得干干净净,再给他三碗他还吃。”

    “小姐别担心,我和老爷都是过来人,心里有度。咱们家虽没有大本事,却不畏惧他是什么神君,但总得将你托付一个良人,我们才能瞑目。”

    徐千屿鼻子发酸:“你们不必将我托付给谁,我如今已经入道,自己就挺好的。”

    观娘颔首:“看来当日让你去仙门,果然比人世好,小姐长大了。”

    却听“咣当”一声,水微微放下碗,冷冷地同观娘道:“我可以走了罢?日后你将饭菜送进我房间,像这等宴席,我便不参加了。”

    说完她便起身离席。观娘自知冷落水微微,忙道:“小姐说哪里话……”

    “你站住。”徐千屿从身后喝止她。

    水微微站住了,但没回头,只留一个瘦削的背影。

    徐千屿道:“我还没追究你的责任,你倒拿乔起来。”

    水微微冷笑回身:“你说说,我有什么责任?”

    “你真不觉得自己有错?”徐千屿道,“我将你带到仙宗,将你治好,结果你引洛水过来,家里人差点给你害死,你还没错?你若是别人,我早动手了。”

    “呦,你现在教训起我来。”水微微道,“你入仙门了,这是我家。我想探寻真相,是我自己的事,我们就是死了和你有何干?我要你救我了?”

    观娘连忙劝止。

    从前水微微疯着也就算了,徐千屿心底难以接受她清醒了,还是视她如陌生人的样子。今日水微微坐在席上和她一起吃饭,她受不了自己因此对这个女人抱有一丝幻想。

    水微微越是冷漠,她越不甘心,越想质问:“你到底是我娘吗?你管过我一次吗?你这样讨厌我还将我生下来?”

    “难道是你娘就得爱你?我的人生只为你活?”水微微亦大声道,“我还没怨你,就因为有你,毁了我的一生!”

    徐千屿向前一步,观娘一把将她搂住,示意水微微快走。观娘紧紧抱着她,直到她身上的颤抖平息下来。

    “走罢,小姐。”观娘轻叹一声,牵着她,“今儿是好日子,我们到外面去喝酒。”

    后园的水池上有一条小舟,泊在夏日的荷叶间,躺在上面能看见夜空中的星斗。徐千屿几乎闻不到荷香,因为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其实我早知如此,不过就是不甘心。”徐千屿折下一朵荷花在手里把玩,“你和外祖父已经给了我许多爱,不要她的也没什么干系。我也长大了,不需要人哄着。”

    她今日才顿悟,世上的生身母亲并不一定都是爱孩子的,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母亲的爱。她恰好就是不被爱的那个。

    升元婴时她也从金鲤那里明白,人生在世多有求不得,若执念太重只会被困在笼中,只有接受才能放自己自由。

    她将花盏一倾,把里面的小虫放归水里,接过观娘递来的酒一饮而尽。

    自此以后,她只当水微微是个陌生人,从她的生命里割舍。

    “小姐,你知道吗?”观娘忽然说,“你未足月就出生,那一日,微微小姐出外买东西遇刺。那飞剑扎在肚子上,郎中说,剑有毒,伤了母女两个,放在寻常人身上早该滑胎了。你还能活下来,是个奇迹。一定是你太想活,你的母亲也太想让你活。”

    “当时梅子和家丁都死了,微微小姐挺着肚子,忍着宫缩的剧痛,一路流血,走了一里路,跌跌撞撞走回家里。她这一辈子娇生惯养,没受过任何苦楚,我们都不知道那一路上她是怎么忍过来的。”

    “在你没出生前,她曾经拼尽全力保护你的性命。这就是你的母亲,为你做的全部。”

    徐千屿杯停着,听得入了神。

    她想到洛水的梦境中,她见过水微微怀孕时的样子。水微微曾在集市上给她挑选过玩具。正如观娘说的,水微微并非什么也没有做。她对她有生恩,可能那便是全部。

    徐千屿看着天上圆月,心中变得很平静,仿佛得到了开解。

    观娘与她碰杯,一齐看着苍穹内的星斗,又聊了些近年的事情。

    当年与她同龄的丫鬟小冬,如今已嫁给了松柏,有两个孩子,离开水家在南陵自立宅院。小冬想回来见千屿,但水如山不许,又叫徐千屿早日回蓬莱去。

    “老爷说,你是入道的人,凡尘太重影响你道途。几年回家看一次,已经够了。”

    观娘如今跟她说话,不像是对孩子,更像是两个惺惺相惜的女子,亲密无间地躺在一处。徐千屿道:“我见到你年轻时的样子,很是漂亮。观娘,你做我的丫鬟之前,是什么样的人?”

    酒至半酣,观娘从容笑道:“小姐既然问起,我可以给你讲讲我的故事。”

    “正如你想的,我当年曾是画舫上的妓子,挂牌有十五年,什么世态炎凉没有见过。年纪大了,便成了最低贱的奴仆,主人对我非打即骂,也是那一日在船上,遇见你外祖父,他是上船来谈生意的行商。他看不惯人打我,就用所有的银钱,给我赎了身。”

    “当时我心里很害怕。我想,他花这么多钱,买我一个年老色衰的妓子要干什么?他是无利不起早的商人。难道他想把我卖到更可怕的地方?难道他想我给他生孩子,可我早就毒坏了身子,不能生了。 ”

    “谁知到了外边,他将身契和身上几枚盘缠递给我,说‘你走吧’。我不敢相信有这样好的运气,就远远地跟在他身后,结果看着他走到了茫茫的江边。”

    “后来他才告诉我,他在外面行商,夫人准备的银子赔得一干二净,还欠了外债。无颜面对家中妻女,心灰意冷,就想投江寻死,赎买我只是随手。他想着自己要死,钱也没用了,不若临死之前最后做桩好事。”

    “我跟着他,他就死不了,他怎么赶我,我都不走。我对他说,你既然赎了我,那我便是你的人。你要去街上卖艺,我帮你弹琴;你要去做饼,我帮你和面;你若是回家,我就做你家里的丫鬟,你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你的孙儿就是我的孙儿。生意我不会做,我只知道,两个人相互帮衬,总是比一个人强。”

    徐千屿闻言震动。

    观娘笑笑道:“我们两个,就拿着那几枚盘缠,从江边卖草编蚂蚱开始,走南闯北,花了几年时间,一点点赚回了本。”

    后面的故事,徐千屿已很清楚,外祖父成了富甲一方的大商人,观娘做了家里的丫鬟总管。

    她返身无言地抱住观娘。因有观娘在,她便不担心家会散,外祖父孤单。

    观娘笑着从她肩上捉下一枚信蝶:“该回去了,姑爷等急了。”

    沈溯微这几日就宿在徐千屿的阁子内。徐千屿拿着荷花从窗户翻进来,坐在妆台前小心地将茉莉花耳坠放进木匣内。

    她忽然看见旁边放着一个匣子,打开一瞧,又是冰冻的花苞:“你又做新耳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