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聊几句,头上缠着绷带的小路世安出来了,他还是不看于锦芒,道谢,谢谢她们送他来医院。
于锦芒说:“其实该我们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们俩这小命早就交代在那儿块了。”
小路世安一僵:“喔。”
惦记着失忆的路世安,于锦芒主动同他攀谈,尝试套出更多线索:“你家哪儿的啊?”
小路世安明显没有路世安那么厚的脸皮,他皮肤苍白,耳朵尖尖的一点红更明显:“淄博。”
“淄博好啊,咱们老乡,”于锦芒眼前一亮,上前一步,热情极了,“你怎么在济南上辅导班呀?高中在济南上还是回淄博上?哪个学校呀?”
小路世安明显招架不了,之后的寡言,在此刻已经初现端倪,他惜字如金:“老师推荐。在淄博。一中。”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全程没有看于锦芒的眼睛。于锦芒才不在乎这些呢,她依旧热忱:“呀,那你知道自己分到哪个班吗?你将来学文还是学理呀?要不我们加个——”
话没有说完,只听脚步声纷杂,还有急切的叫声:“楠楠!”
于锦芒一哆嗦,抬头,看到自己的父母。
不——或者说,于胜楠的父母。
可他们看起来和于锦芒记忆中一模一样,父亲于家宁个子高大,脾气暴躁,在家中说一不二,曾因说话不好听而和顾客起了争执;母亲庄素梅是化解顾客矛盾的一把好手,白天永远笑眯眯,晚上会因儿子跌破碗而抱怨上一整个星期。
于锦芒握着手机。
她叫:“妈妈。”
去北京工作后的于锦芒很少回家了。
一是失望,二……
还是那难以释怀的矛盾。
于家宁脾气不好,他过来和路世安沟通,又问他住在哪里,提出开车送他回去。他们家开小商店,为了方便卖东西,自己买了辆二手的面包车。
路世安没有拒绝。
他现在头上包着绷带,外面又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的确不太方便。
上车前,小华还静悄悄拉于锦芒的手,惊讶:“你今天怎么这么活泼?”
于锦芒:“啊?我活泼吗?”
“活泼啊,”小华低声,“……你以前不这样的。”
于锦芒打着哈哈,将这话揭过。
心里苦,想,我这还不是为了路世安。
——也不知道这可怜的、失忆的鬼,有没有上车。
于家宁是典型的山东大男子主义者,先送了小路世安、又送走小华,最后载着于锦芒回家。果不其然,一路上都是对她的责备,父母轮番上阵。
“早就说了,晚上别出去玩,你非得不听,现在好了吧?”
“医院里交了多少钱?”
“我和你妈赚钱都不容易,知道吗?赚钱难花钱易,你还有个弟弟。供你上完大学后,我们还得再供他上学,买房子,娶媳妇……”
“有这闲工夫不如在家学习,你要是能把玩的劲头用在学习上,成绩早就提高了。我们也不用花那冤枉钱,还得多交钱送你去读一中。”
……
这些话,于锦芒不是第一次听了。
她双耳都要起茧。
当初也是因为这个,她才灰溜溜地跑去姥姥家躲清净。
只是多年不听,现在再听,还有点熟悉的感觉。
于家宁开车中,还分神从后视镜看于锦芒,看她心不在焉,自觉父亲的威严遭到挑衅,不悦:“于胜楠!”
于锦芒:“在。”
“听到刚才的话没?”于家宁说,“你好好听,别嫌烦,爸妈也是为了你好……”
“我听到了,”于锦芒真情实意地建议,“现在济南房价还没涨呢,地段没那么好的位置,二十几万就能买套房子,你要是为了我好,现在就多拿出钱给我买套房子。我保证,两三年后肯定房价大涨。不光是对我好,对咱家也好。”
于家宁一肚子教育女儿的话压住了。
于锦芒还兴致勃勃地扒着车背,她说:“不信我说的话没关系,那我再举几个例子吧。再等俩月,手机就得强制实名制啦,你得有身份证才能办电话卡了,爸,你以后再不能买那么多手机卡了。等两年后,2012年,咱们国家第一艘航空母舰’辽宁舰’就能交付海军啦。”
于家宁声音缓和,小心翼翼:“楠楠啊,你刚才摔倒的时候,磕着脑袋没?”
于锦芒重重往后坐,她嘀咕:“不信就算了。”
……不信就算了。
反正她找到路世安死因后就走了。
庄素梅坐她旁边,抬手摸女儿的额头:“这也没发烧啊?”
于锦芒说:“……可能我学习背书背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