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四日,金兀朮聚集剩馀的全部主力部队攻潁昌府城,其中有六个万夫长,号称有三万骑兵、十万步兵,于城西列阵,绵延十多里,锣鼓喧天。
宋军虽有五个军戍守颖昌,但是除了踏白军之外都不是全军,总计最多只有三万人,主帅岳飞也不在此地。王贵命令统制董先率踏白军,副统制胡清率选锋军守城,自己和姚政、岳云等率中军、游奕军、背蒐军出城决战。
二十二岁的岳云率领八百名背蒐军骑兵首先驰击金军。步兵也展开严整的阵型分左右推进,掩护骑军,与敌军拐子马搏战。双方激战几十个回合,依然不分胜负。在战事最艰难的时刻,连老将王贵都有些气馁怯战,想不到岳云却反过来坚定地鼓舞他恢復士气与斗志。岳云前后十多次突入敌阵,身受百馀处创伤;很多步兵、马军也杀得浑身浴血,仍无一人肯回头。
到了正午,守城的董先和胡清率军出城增援,岳家军士气大振,人人奋勇争先,战局很快扭转,金军全面溃败。岳家军经过浴血鏖战,终于再度取得颖昌大捷,总共杀死敌军五千多人,其中包括金兀朮的女婿上将军夏金吾,千夫长被格毙五人。金军副统军粘罕孛堇也受到重伤,回到汴京不久就死去。俘虏两千多人,包括汉人千夫长王松寿、张来孙,千夫长阿黎不,左班祗候承製田瓘等七十八名敌将,缴获马匹三千馀匹。
郾城与颖昌两场战事,是宋金战争中,宋军抗击金军的关键性大捷。以往宋军虽也曾经获得几次胜利,但是大多是利用天险、地利,抑或是水战才能打胜;而且被打败的大都是所谓联军,真正的女真人只佔一小部份。
这两次大会战则完全不一样。金兀朮第一次担任元帅,苦心经营准备三年,不但将女真勇士全部带来,连压箱底的「铁浮屠」、「拐子马」都一起押上,正好找到一个岳飞身边只有一万多人的良机,原本想要一战就把岳飞终结掉。万没想到,在孤军奋战的情况下,岳家军依靠将士们的强劲勇敢,以及岳飞、岳云父子的正确指挥、上下一心,经过酷烈的战斗,居然能以寡敌眾,打败了敌军主力,取得辉煌的胜利。
在金兀朮的记忆中,女真骑兵遇到宋军,无论对方是骑兵还是步兵,几乎都是一面倒的屠杀;只有这次碰到的岳家军骑兵,无论是战马或士兵的素质,比起己方都没有丝毫逊色。这一点让金兀朮深深体会到,从此金兵再也没有任何明显的优势了。想到这里,他不禁哀叹说:「上天既然生我金兀朮,为何还要生出岳飞这个剋星?自我起兵北方以来,从来没有遭遇过像今天这样的挫败。」
经过这两次正式的较量,金兵才算真正领教了岳家军的威力,纷纷发出了「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的赞叹。
这几次战役中,岳家军杀死与俘虏的女真族中高级将领非常多,表示这一次女真勇士真的是倾巢而出。事实上像「拐子马」这种重要的特殊部队,其他种族要加入应该很难;更别说「铁浮屠」这种秘密军种,每个人的配备都要花不少钱,绝对是从女真勇士中精选的。
「铁浮屠」全毁,「拐子马」受到重创,又失去许多中高级将领,对于金国的国力与军力都造成重大的损伤。金兀朮根本无心恋战,只想带着残兵败将尽快北逃回国。
岳家军接着全线进击,包围汴京。七月十八日,张宪、徐庆、李山、傅选、寇成等诸统制,从临潁县率主力往东北方向进发,将路上遭遇的数千名金骑击溃,横尸满野,缴获战马一百多匹。同时,王贵自潁昌府发兵,牛皋也率领左军从汝洲向汴京进军。岳飞率军乘胜追击金军,于距离汴京仅四十五里的朱仙镇击溃金军,至此,岳飞的第四次北伐获得空前的重大胜利。
远在江南的朝廷,一直到七月上旬,都只知道宋金两军在东部和西部战场处于势均力敌的胶着状态,中部战场张俊在毫州、宿州连吃了几场小败已经撤军,又形成岳飞孤军深入的现象。秦檜叫自己的亲信殿中侍御史罗汝楫上奏,说李若虚根本无法节制中部战场的岳家军北伐。又说:「兵微将少,民困国乏,岳飞若深入,岂不危也!愿陛下降詔,且令班师。」于是宋高宗在七月八日或稍后,大致与郾城之战同时,发出了第一道班师詔。
这道班师詔于七月十八日送到岳飞手上,公文一共旅行了十天,因为对战局產生重大影响的两场战役正好都发生在这段期间,所以高宗认为这又是一场徒劳无功的消耗战;岳飞却深知这是千载难逢直捣黄龙的时机,双方掌握的资讯落差这么大,一个从天上看,一个从井里看,结果当然是大相逕庭。
这个问题本来不会发生在岳飞军中,因为他有马成这个奇兵,即使距离长达两千多里他也只需三天多就可到达。偏偏这时候马成被派往河北连络义军,否则可以写一份奏章让他赶快送给高宗,请他再宽贷一段时日就知分晓;现在这份奏章只能使用一般管道,来回需要各十日左右。
在朝廷这方面,高宗将催促岳飞班师的事交由秦檜负责。想不到他在七月八日至十日之间连发十二道金牌,命令岳飞即刻班师回朝,而且措词越来越严厉,不容反驳。
岳家军还浸沉在接连大胜的喜悦中,想不到朝廷不但没有嘉勉,鼓励大家继续北上收復失土,反而是使用强硬手段,逼迫他们马上班师回到鄂州!消息很快在军中传递开来,全军譁然;有人骂朝廷昏庸,有人骂奸臣误国,有人提议不要理他继续北伐,更有人提议乾脆反了。
岳飞一个人静坐在中营大帐内,心中千头万绪;前后四次北伐,别说直捣黄龙了,一直掛念在心,宗帅「过河」的遗愿也没完成。这次虽说成就最高,事实上连收復汴京都还差临门一脚。作为一名军事领袖,他当然知道,只要再给他几天时间,把防务工作布署好,包括汴京在内的河南地区就不太可能再被金人夺回去,岂不是可以跟金人画河为界了吗?这不正是赵构那小子的最大梦想吗?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甚么!
岳飞知道这时千万不能衝动,一定要冷静下来仔细思考。首先,根据以往经验,这一定是某个议和派大臣在高宗耳边嚼舌根的结果;而且连发十二道金牌绝不是高宗的作风,应该是某位大臣知道岳飞之前连续发生「不受詔」的大不敬行为,刻意製造陷阱,只要岳飞又做出类似的抗命举动,可能就会陷入万劫不復的深渊。
所以岳飞只能忍住心中的愤怒,面朝东南方「行在」临安府的方向,向皇帝行跪拜之礼,一面声泪俱下大叫:「十年之力,废于一旦。」然后宣布班师回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