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子不是沈元夕的随嫁,看着有些年头了,上头的漆面玉雕花型花色都不似当朝人的喜好,偏暗偏雅。
三殿下坐回来,把匣子放在桥板上,打开了给她看。
“这是母亲送的。”他说着,翻出来了几个烧蓝的钗簪,比在沈元夕的发上。
沈元夕怎么看,这匣子和里头的饰物都是姑娘家用的。
“公主殿下……送谁的?”
“我。”三殿下道,“她不用的,用腻的那些,就会送我。”
“送殿下……是作何用?”
“能自己用我就自己用了。”三殿下笑,“实在没办法的,就放着不管了。”
他试着给沈元夕梳发,张罗了好久,也不成样子。
“……坏了。”他道,“我不会盘。”
他好似刚想起自己不会一样,苦恼了一阵,还是梳起了未嫁女常见的半散小发髻。
“殿下这里……也没见有多少人。”沈元夕小声道。
三王府前院好像只住了管事一家,有一支包了厨房,剩下的洗洗涮涮,从没见过他们往后宅来。
后院说起来,也只有云星一个人照料,云星出去办事,也没见三殿下哪里为难,衣食住行,看他习惯,应该都是他自己包揽,无人侍奉。
这么大的王府,加起来不过十人。
“你们将军府也没多少人。”三殿下说,“我们是一样的。”
“我还以为,只有我家不一样。”沈元夕稍微放松了些,摇起了腿。
她虽和三殿下天差地别,但细究起来,有些地方,他们很相似。
这种相似,好像并不是成长经历,或是对书的了解喜好。就像和她一起长大的薛子游,虽然是家人,但沈元夕跟他就没有这种奇妙的相似感。
三殿下有时给她的感觉,就像她看自己。
三殿下梳好了她的头发,退了半步仔细端详了,哈哈笑了起来。
沈元夕忐忑不安,伸手摸了摸头发,应该并不奇怪。
“殿下笑我什么?”
她顶着两只双平鬟,越发显得年龄小。
“也罢……”三殿下收起匣子,说道,“本就是十几岁的姑娘,这样也对。”
他是梳不成已婚妇的发式,只好如此了。
沈元夕低声道:“殿下让我想起了《草木新编》里的玉梳记……”
三殿下:“这本我翻过,后面睡着了,玉梳这篇不大记得。”
“是说一个姑娘捡了一把灵梳,能梳许多发式,凭这把梳子……”
两人就这么说着故事,一直闲聊到了月亮升起。
那轮满月是从未见过的大,圆亮的月悬在无云的夜空,漫开薄淡的紫色,月光铺散在开阔的庭院内,院内的草木石头,都镀上了银辉,闪闪发亮。
沈元夕正讲她小时看过的一则故事,讲得入迷,余光瞥了眼月亮,惊道:“殿下,快看!”
月亮逐渐泛了红,像被红雾遮笼。
三殿下把远望镜给她,“拿着,看那边。”
沈元夕举起远望镜,见一道血红划来,如星坠地,朝她这个方向掉来。
等血红色的“星”近了,远望镜中一清二楚,是一个姿容妩媚的幽族男人。
等能看清时,沈元夕慌张放下远望镜,却见三殿下端着白玉杯,还在喝他的血饮。
沈元夕抓紧了他,想要催促他,抬起手指给他看,可再看过去,那幽族人却像被黏在了天上,停在半空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沈元夕抬起远望镜,看到了那幽族人脸上连表情都僵硬了,那双血红的眼睛中缓慢地溢出难以置信的惊恐。
三殿下慢悠悠解释道:“我把王府的嵌套阵消了,在幽族人看来,王府就像摊开的肉包,外面只糊了张纸。谁都以为,我的血难以支撑九重阵,因而满月这日,他们以为来了,就能取走我的命。”
三殿下又道:“元夕,你有没有发现,院中四季,时间不同?”
“当然!”沈元夕点头,“只有这里像三月。”
“那是因为,时间流速不同。”三殿下取来了一支笔,在桥板上蘸了水画给沈元夕看。
“虽不是九重阵,但我这个阵,是铺开的四层。每层时间流速不一样,人从地面走只能看到景色不同,但要是从不正确的路径过来,就比如天上跃季而来,就会是这种后果。”
他指着凝滞在天上的幽族人。
“他叫夙取,是朝花第八代。”三殿下说,“沉不住气的小辈,自然不会跟人一样从王府正门礼貌进来,而是像这样不知天高地厚地御风来。那么,他现在,起码要六百年,才能落到这个院子里。”
这种奇观,书里都没见到过,沈元夕兴奋道:“好神奇!”
“当然,也不能让他在这里碍眼六百年。”
三殿下好整以暇起身,轻轻一跳,像一片纸飘立到了院子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