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尚未见人影,离他们还有段距离,但任平生认出了霜天晓的气息。
池谶被重创后,起初还不想撤开阻拦霜天晓的壁障, 最后彻底脱离,便也控制不住, 只能感受着霜天晓向着他们的方向奔来。
他胸腹被横贯, 钉在石柱上动弹不得, 在任平生以为要杀了他时,他都没有动弹,像是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但却在听到霜天晓的脚步声后一下慌乱了起来。
任平生垂眸,看见池谶眼中一闪而逝的惊慌。
但他眼底却又深藏着一点希冀,如同不敢熄灭的余烬,总想着在最后期待着些什么。
任平生躬身在他面前,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低声道:“这些日子,其实我没有问过她和你之间的事,但想来,也和曾经发生的事情并无区别。”
“我猜猜,你是不是在生死绝境之时被她救过?”
池谶瞳孔猛地一缩,任平生就知道自己猜对了,继而道:“甚至因为救你,她也陷入危险之中,或许还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对吧?”
池谶黯淡的眼眸终于转过来,沉默地看着任平生。
“哦,看来我又猜对了。”
任平生漫不经心道:“在很多年之前,她也遇到过一个像你这样的人。”
“因为一次救命之恩就死心塌地,恨不得赖在她身边,觉得她为救自己耗了那么大的心力,愈发觉得在她心中自己是最特别的那个。”
任平生的每一个字都扎在池谶的心口,他眼中的赤红色未退,包裹着的血丝瞧着并不真切,这样的反应告诉她,她猜的一点也没错。
任平生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可后来,那个人发现,他并不是霜天晓眼中的唯一,恰恰相反,他在霜天晓眼中,和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区别。”
任平生话音刚落,看见池谶身体猛地震颤了下,赤红的双瞳溢出一丝微光。
那情绪,又欣喜,又不甘,还有一点不愿承认的悲哀,复杂到任平生都形容不出来。
她沉默了下:“你该不会是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吧?”
池谶沉默地点头,血从脖颈一路往下淌。
这下,就连任平生看着他的眼神都有些同情了。
“你知道她大医师的这个称号怎么来的吗?”
任平生轻声笑着说:“这个大字,形容得不是她的医术高超,而是她的医治对象之广,从仙途修者,到市井凡人,从妖魔精怪到鬼域鬼修,在她眼中都没什么不同。”
“她以前说过一句话,她是医者,所以治病救人,全力以赴,无论对方是谁,都是她的病人。”
任平生低笑道:“你猜猜,这么多年,她遇到过的像你这样麻烦又没有自知之明的病人又有多少?”
任平生说着,语调却冷了下来,因着霜天晓这么多年在鬼域的身不由己。
霜天晓是他们五个之中身手最差的一个,但若论上惹麻烦的本事,她敢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那些麻烦有大有小,但大部分都是她治病救人的时候遇到的麻烦。
像池谶这样的人也不是没有过,有些甚至还给他们造成过一些麻烦,好在后来都被解决。
那时还有旁人问过他们,既然如此,为何不阻止霜天晓的这种行为?
但当时霜天晓自己不觉得这是困扰,他们四人也不觉得。
就连跟霜天晓表面上看上去最不对付的素光尘也说:“她行医道,这就是她要做的事情,我们为何要阻止。”
砚青当时在院中练剑,闻言想了想,接话道:“人要修行,总得付出些什么。我所行之剑道杀气重,同样也惹过不少仇家上门,平生的就更不用说,惯爱招猫逗狗给自己找麻烦,若这些是天晓修行必须要付出的代价,那我们受着便是,总归也不是解决不了。”
那时他们刚解决掉因霜天晓的一个病人惹上的麻烦,霜天晓自觉对不住他们,平日里都避着不敢见人。
砚青说完这番话后又道:“我们是朋友,这么多年下来,也早就成了家人,家人的事,算不上麻烦。”
那天任平生把她按着躲在屋内,听到他们这么说,霜天晓没出息地掉了几颗金豆子,自那之后不再打着停止救人的主意。
所以砚青用以保命的乾坤道印给了霜天晓,任平生耗了大半身家做出来可抵一命的替身傀儡给了霜天晓。
知道她不善战斗,就多给她塞些保命的东西,而不是剪掉她的羽翼,把她以保护之名拘在身边。
任平生这番话,池谶究竟听进去了多少,她并不清楚。
但也不需要清楚了。
霜天晓的脚步声渐近,任平生捻起刚才画好的符箓就要贴上池谶的眉心。
她做这一切并没有避讳赶赴而来的霜天晓。
符箓距离池谶的眉心只差一线之距时,霜天晓终于来了。
她一路狂奔,发冠都跑歪了,一身灰黑的素服颇为凌乱,就连跑动的姿态都有些僵硬,或许是还没有完全适应这具新的身躯。
池谶垂头,任由血淌下,听着霜天晓靠近的声音,突然想起了他初见霜天晓之时的模样。
那时他刚经历了数月的追逃,又遭逢七天无休止的车轮战,身心早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那些时日,他不断地自我怀疑,他这么做究竟值不值得。
后来,就连自我怀疑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能支撑着疲惫的身体一路奔逃,最终在同门亲友的合围之下,一把火烧干净了一切,连带着他自己。
他本该死在那场火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