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后阿宝 第67节(1 / 2)

废后阿宝 刀上漂 2080 字 6个月前

梁元敬阖着眼,许久都未曾回答,觉明还以为他睡着了,正要将他手中酒碗拿走时,忽听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是皇后。”

    “…………”

    再次见面,便是三年之后了,他们一同上京,因赶路不及时,城门下了钥,只能夜宿郊野。

    梁元敬一路上都对废后薨逝的话题避而不谈,唯独那个夜晚,他只用了两个字,描述自己听闻废后死讯时的心情——

    “痛甚。”

    彼时他躺在山丘旁一株桃树下,那桃树生得极古怪,九月深秋时节,竟开了一树秾艳桃花,夜风拂来,粉红花瓣纷纷扬扬,洒落在他的身上,其中一瓣,恰巧飘落在他的眼尾,被一点泪渍沾湿,越发显得妖娆诡异。

    七月七,日头毒辣。

    梁元敬和两名解差走到了衡州一带,多亏临走前李雄的打点,这二人路上并没有过多为难他,甚至还主动解开了他的锁枷,让他轻便行路。

    天气太热,那二人打了赤膊,坐在城外凉茶铺饮茶。

    梁元敬也得了一碗凉茶,他热出了汗,却依然衣冠严整,一丝不苟,惹得二位解差都笑话他是穷讲究,活受罪。

    只有他自己知道原因。

    身上的伤口自阿宝消逝后便全部愈合了,现如今已结了痂,痂落了后,只在他的身上留下数道浅浅的伤疤,可深夜无眠时,他仍然觉得那些旧疤在疼着,在痒着。

    有时他会冷不丁神志恍惚一阵,怀疑阿宝从未在他身边出现过,那只不过是他思念太过时,所产生的一个幻想。

    垂眼看到手臂上的疤痕,才陡然松一口气。

    如果说有什么,能真正证明阿宝曾经在他身边存在过,便只有她留给他的这些伤疤了罢。

    九月,梁元敬一行抵达新州,今上的谕旨再次追加而来,将他流放至吉阳军。

    这里已经是大陈舆图的最南端,最荒远偏僻之所在,到这里,就意味着贬无可贬了,梁元敬最终在此安下家来。

    这一住,便是十三年。

    十三年后,今上于玉清昭应宫病逝,九子永淳继位,更名为”谟”,改年号为道冲,由皇太后薛氏垂帘听政,代行处理军国政务。

    “道冲”一语,出自《道德经》,似乎昭示了新朝即将推行“清静无为”的国策。

    新帝即位后,薛太后便以皇帝名义颁布一道推恩圣旨,大赦天下有罪之人,凡死罪之下,皆可酌情减免罪行。

    梁元敬也被包含在“推恩”的罪臣之列,他不用再被当地官府强制看管,可以遣还原籍了,然而他却并没有回去扬州,而是去了第二次被贬的新州,并在那里定居下来。

    这一年,他已经四十四岁,鬓发斑白。

    留在新州的梁元敬,搭了一座简陋草堂,收了几个学生教画画,聊以谋生。

    当地的人都认识他,唤他一声梁先生,人们总是看见他背了画具外出写生,然而每次画好之后,即刻就付之一炬,从不留下一张。

    也有人看见过他抱着把琵琶,坐在溪水旁弹唱,一个人自言自语,不知在跟谁说话。

    春天时,梁元敬在院中亲手植下一株枇杷树。

    岭南气候湿热,四季如春,十分利于作物的生长,不过三五来年,院中枇杷便已亭亭如盖,长到一人来高,枇杷果结满枝头,澄黄饱满,皮薄肉甜。

    他搭着梯子,拿着剪刀一颗颗地剪下来,放在箩筐里,可惜无人吃,烂了一筐又一筐。

    过了春,便是夏。

    一日复一日,一年又一年,岭南的荔枝熟了一季又一季,岁月终究是平淡又缓慢地过下去了。

    他还是没有听阿宝的话,这一生,没有娶妻,没有纳妾,没有生子,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他的草堂,但每一天都在认真地活着,生怕来日到了地底下,阿宝真的不要他。

    离开人世的那一天,是一个天气很好的春日,弟子都守在他的床前,他交代完最后一句遗言,便安然地闭上了双眼。

    弥留之际,口齿不清地呢喃了一句什么话,一名弟子附耳去听,听得是“阿宝”二字,弟子不甚了了,正待问他这是何人,却赫然睁大眼睛,发现恩师已经溘然长逝,去时唇角上扬,含着淡淡笑意。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宋] 苏轼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卷六·长恨歌》终

    梁泓,字元敬,扬州人,北陈宫廷画家。

    出身江左名族,幼年颖悟好学,有早慧一名,闻达于乡里。素喜丹青,天资奇绝,师从数位名家,各取其长,擅野外写生,传写物态,皆生动逼真,脱去格律,自成一派。

    年少时屡试不第,游学于外。熙和元年,世宗开创画学,并将绘画纳入科举,故上京赴试,经考试选入翰林图画局,为翰林待诏,自此名扬京师,有一画“千金难求”的美誉。

    熙和二年,因父染疾,梁泓辞官不仕,回归故里,丁忧期未满,再次被起用,于永宁二年回到东京,仍任翰林待诏,尤为世宗器重,常伴君左右,赏赐不断,荣宠一时,为同僚羡妒。

    永宁四年春,梁泓御前失仪,触怒世宗,以“忤逆君上,狂妄凶悖”的罪名被贬送昭州编管,八日后,又改送新州,抵达新州后,又改流放吉安军,三次贬谪,一次比一次荒远,可见为帝所恶。

    禁中梁氏画作,悉数被焚毁,民间亦不敢私藏,唯翰林图画局藏有昔年梁氏所作《汴京风貌图》一幅。

    此画三年乃成,规模宏大,全景式构图,画中人物神态、车船舟楫、城郭村野、店铺房舍、烟柳翠幕、桥梁河流,无不翔实生动,笔法精妙,是熙和年间汴京景象的最佳写照。

    画院长官秦氏惜才,不舍就此毁去,便将画上梁泓的私印、亲手题跋裁去,将此画私藏于家中,这才不至使梁泓无作品流传于世。

    此后蒙古入侵,南陈灭亡,《汴京风貌图》流传至大金朝高官手中,朝代更迭,画作也几经离乱,被人偷换、盗割、临摹、仿造者多不胜数,真品至今收藏于故宫博物院,画卷绢本设色,全长528厘米,宽248厘米,是为国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