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陡然间传来一阵敲门声,紧接着响起的便是Peter那柔和的嗓音:

    “嘿,女士们,时候不早了。”

    “好了,时间太晚了,Del,我们得走了,Peter还要先骑车送我回家,然后自己再回去呢,”MJ擦了擦眼泪,又展颜笑了,然后抬起手替Delilah把眼角的泪水抹去,“记住,我会永远爱你和Harry的,Del。你接下来一定要好好吃饭,多休息,赶紧把身体恢复好。”

    听到MJ这样说,Delilah蓦然间想起了自己从前曾在某本书上看到过的一句话——

    “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在最失意的时候,回忆最美好的时光。”

    她终于意识到,MJ为什么流着眼泪帮自己回顾了这么多;又突然想起刚才在餐桌上,自己提到百老汇时,MJ和Peter那尴尬的表情。

    “你最近真的还好吗,MJ?”

    MJ闻言一怔,显然是没想到Delilah会这样问自己。但那种因出乎意料地而现出的局促的表情,仅仅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便再次若无其事地朝Del挤出一个违心的笑,“那当然,能离开家我就快乐得不行。还记得我高中时的梦想吗?那就是离开那个恶心的家。”

    Delilah却在心里默默谴责着面前人这拙劣的谎言,刚准备再开口追问,MJ却已经站起身子,望着她说:“好了,我该走了,不然太晚了。”

    Del见她如此反应,只好把原本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也起身跟在后面准备送她离开。

    MJ打开门,Peter和Harry果然已在门口等候多时。Harry显然已经喝醉了,此刻只立在那儿看着Delilah傻笑;可Peter看起来却像只喝了几杯果汁一样,丝毫没有醉态。

    Del不免在心里揣测起来,究竟是有人酒量太差,还是有人千杯不醉呢?

    “天呐,你们两个怎么都哭了?”Peter关切地问道,眼神不停地在同样梨花带雨的两张脸间游离着,最后终于落在了MJ那里。

    MJ又抬起手擦了擦眼角,突然一把勾住Delilah的肩膀:“没事的,Peter,我们只是说起从前的事情。我们都太怀念从前了,是吧,Del?”

    “是啊,太怀念了。”Del笑着点点头,却始终垂着眼帘,因为她能清晰地感到Harry的眼神正凝固在自己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无法做到在与他对视的同时,正常地说出这句话。

    ——但这大概也是正常现象,毕竟谁能做到直视着对方的眼睛骗他呢,很难不心虚吧。

    然而Harry却在这时开口了。

    “我已经和Peter说好了,过两天的感恩节我们大家一起过,在我和Peter租的那间房子里,到时候再叫上May婶婶和我父亲……”

    Harry笑得很开心,至少是Delilah来到这里之后,她见过的,他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正好也让Del提前熟悉一下环境,过了感恩节我和她就会搬回去。MJ,你一定要来。除非你不想再吃到May婶婶烤的火鸡——那真是我这辈子吃过最香的烤火鸡了。”

    “天呐,我怎么会不想吃?我一定会去的!”MJ扭过头笑看着Delilah,“到时候见吧,Del。”

    她也同样认真地回望着MJ,“好,到时候见。”

    MJ和Peter坚持不让Delilah送他们到门口,即使她一直和他们在强调自己的身体已经差不多痊愈了,但最后还是Harry一个人和他们走了。

    她独自回到屋子里,迫不及待地脱掉那身黑色长裙,换上能让自己行动自如的吊带睡裙,然后第一次坐在了床边的梳妆台前。

    Del静静端详着颈间那条项链。

    她猜这亮眼的链条大概是铂金的。下面的那枚水晶挂坠则是透明水滴状的,通体布满了菱形切面,让它显得更加透亮;边沿还镶嵌了一圈亮得晃眼的钻石,给原本低调奢华的透明水晶平添了几分夺目的张扬。

    ——Delilah终于看清了它的真面目,忍不住在心里喟叹着它精致做工的同时,也十分世俗地暗暗推测着它的价格究竟该有多么昂贵。

    视线又不禁向上移动到“自己”的脸上,看着眼角还残存着的同样闪闪发光的泪珠,她的眉头竟已不自觉地蹙起来。

    自己刚刚究竟为什么要哭?是在同情谁吗?

    是同情这个世界的自己,还是同情MJ,或是Peter,再或者…是在同情Harry?

    一件被随手扔到床上的西装外套将Del从繁复的思绪里拉回来。她转头去看时,Harry已然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走到了自己身边。

    他俯下身子,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里的她看。直到Delilah被他盯的有些无措,他才终于肯开口:

    “你戴上这条项链真的很美,Del,”话音未落,已经用温热的嘴唇轻轻啄了下她的脸颊,“所以刚才到底为什么哭了?”

    仅仅是瞬间的接触,那股难闻的酒气便更加浓重地扑过来。她不由得微微拧起双眉,下意识地偏过头去,不给他再重复刚才动作的机会。

    他似乎一点都没察觉到身边人的嫌弃,还是像只求爱的小狗一样毫不在意地又蹭了过来。

    Delilah无奈,淡淡地回答他:“……只是提起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让你伤心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要再去回忆了。你现在这样就很好,Del,没必要逼着自己想起以前的事。”

    他伸出两根手指轻抚着她的眼角,小心翼翼地替她拭去残存的泪。

    Del被他弄得很痒,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索性继续沉默着。

    “知道吗?May婶婶跟Peter说她很想你,很担心你的伤势,只是今天有点晚了,不太方便过来看你,”Harry从后面用双手扶住她的肩膀,还是低下头把脸靠在她耳边,“她说她很期待感恩节和你一起过,她很久没见你了。还记得吗?她从前说过的,咱们几个之中她最喜欢你了。因为她觉得,你的性格和她年轻时候的性格很像……”

    “……天呐,糟了,我怎么又提起从前了,我真笨,才和你说过的,”他皱起眉头,用手掌拍了拍自己的前额,转到Delilah的侧面蹲了下去,然后抬起头满脸愧疚地望着她,“对不起,Del,刚刚说过的我竟然就忘了,我是不是又让你伤心了,对不起……”

    她低头看着向Harry,竟再一次地默然了——他那双微微发红的琥珀色眼眸,以及满眼透出的那种…卑微,还有嘴里不断沉吟着的“对不起”,这一切都让她失语。

    Delilah想,正如MJ所言,Harry真的太害怕失去“自己”了。然而,这份恐惧同时也给他带来了极度的患得患失;让他即使面对最心爱的人,也时刻怀揣着重重疑虑;他甚至把Peter当成了威胁,不断地琢磨着“她”对Peter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样的;Harry也许曾经相信过几秒Delilah的话,相信过几秒她并不是属于他的那个Delilah,但是几近病态的占有欲很快又在他心底占据了上风。

    她猜他其实也不是一点都不相信,只是不允许自己去相信罢了。

    这不免让她联想到了两个多星期之前,尚且还在原来世界的那个自己——她的Harry身上的病究竟有多严重,她心里再清楚不过。她无比清晰地知道,自己每天都有可能失去他,甚至是…每天都要比前一天,更有可能失去他。

    但是她时时刻刻都在逼着自己不去想这些事,她仍然每天都会为他学一道新菜;仍然在日记里规划着他们的未来生活;仍然反复地琢磨着究竟该为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取什么名字更好;有些时候——甚至是连他自己都消极地打算放弃希望时,她仍然会劝他坚持下去,告诉他这都不算什么;每天仍然会认真地替他上药,即使那些伤口的溃烂程度永远是一天重于一天……

    所以,她忽然发现自己与眼前的这个Harry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很像。他深爱着他的Del,就像她深爱着她的Harry;他强迫自己拒绝接受真相,一如她逼着自己不去承认事实。

    Delilah明白眼前这个Harry心里深藏着的这一点,他自己或许也清楚;但她无法点破,他也不愿表达。所以就形成了现在这种诡异的局面,她不得不…有分寸地满足着他的占有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