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lilah记不清自己最后是怎么回到公寓的。
心中强烈的失落感甚至让她忽略了领口被撕豁的打底衫,她将大衣裹在身上,失魂落魄般地缓缓向前挪着步子,引得不少路人侧目。
那个人就那么走了?他有听到自己的求救吗?他有听懂吗?
但是…他听懂了又如何呢?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又该怎么帮助自己呢?
可他分明是她唯一的希望。
她走回到公寓门口时,天色已然很沉。她虽然没有看表,但也能感觉到自己应该比预计时间晚回来了好久。
Delilah觉得自己已经什么也不在意,仿佛世界上的任何事与她此刻心里的那种怅然若失比起来,都根本不值一提。
但尽管如此,当她行尸走肉般走下电梯,怏怏地抬起手推开公寓的门的时候,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房间里没有开灯,但餐桌上佳肴丰盛,摆盘细致;高脚杯里倒好了红酒,精美的烛台上燃着白色蜡烛,精致程度甚至让她怀疑是Bernard过来帮忙了。
而烛光摇曳间,Harry却一脸落寞地坐在桌旁,眼眉低垂,与周遭浪漫温馨的氛围格格不入。
糟糕,今天是星期叁——Del不由得心头一紧,才回想起自己答应他的约会,但显然为时已晚。
等等,难道这些都是他一个人做的?
思索间,未婚夫已察觉出她的存在。他的眉眼被烛火映衬得更加深邃,却也让她看不真切他此刻的眼神,这不禁使她心下更加慌乱。
“Harry,我……”她抓紧身侧衣角,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解释。
“……怎么回事?”
在发现Delilah打底衫上的大面积破损之后,Harry急切地打断了她的解释,叁步并作两步冲到对方面前。他用双手扶住她单薄的肩头,眉间紧蹙:
“怎么会这样?发生什么了?”
“我没事,”心中压抑着的委屈和失落禁不住询问,Del感到鼻子一酸,视线也随之模糊起来,“只是,我碰到了几个喝醉的人……”
Harry手上的力道又大了些,惊惶地上下检视着受惊小猫般的未婚妻,追问她:“然后呢?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了?你有哪里受伤了吗?”
然而,回答他这一连串问题的却只是她无言地啜泣——她根本不晓得该如何开口对他讲述事情经过。天知道,此刻她心里全是匆匆离去的蜘蛛侠和自己那大概率相见无望的爱人。
她不想说话,更没心情说话。
Harry显然已被愤懑冲昏了头,他武断地把她的沉默全部归结成被欺负后的委屈。于是强忍着心头怒火,将面前的小猫轻轻揽入怀中安慰了片刻。而后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替她理好了大衣,坚定地执起对方颤抖的手,准备即刻就带她去讨回公道。
“没关系,Del,别怕,我们现在就去……”
“不,不用去了,Harry,”Delilah却出其不意地挣脱开对方的手,只垂着眼帘,嘴里淡淡补充道,“蜘蛛侠救了我,那些人早就跑掉了。”
未婚夫回过头来看着她,脸上写满了诧异:“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她紧了紧眉心,刻意逃避着对方的目光,“蜘蛛侠救了我,我并没有受伤,所以我们不用去了。”
“蜘蛛侠?”
未婚夫转过身子再次面对着她,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抵触。正要忿忿地开口继续说些什么,却被Delilah硬生生拦断在嘴边。
“……对不起,Harry,我忘记了今天的约定,”她讪讪地抬眼看向他,却几乎没有任何语气,“但我现在真的很累,我想先休息一下。”
“可是……”Harry惶惑地望着她,竭力想从对方的脸上寻出答案。但最终还是不可避免地选择了妥协,他颇有些不甘地用手指触了触她的脸颊,“好吧,有什么事情就叫我。”
走到楼梯中间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你真的没受伤吗,Del?”
“我确定我没有,”Delilah的脚步停了几秒,却并没有回头看他,“我现在只想休息。”
Del头重脚轻地回到房间,拖着身子走进盥洗室里冲了个澡。她甚至感觉腾腾的热气几乎要把自己蒸发掉,花洒倾泻而出的水洒落在脸上,同流淌不完的眼泪混为一谈,难分彼此。
费了很大力气将长发吹干,她几乎精疲力竭地斜倚在床边。透过阳台的窗子望着这座充斥着圣诞氛围的城市,偶尔几簇绽放的烟花掠过,照亮她黯淡的眼底。
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属于她。
不过,这并不是Delilah第一次产生这种孤独感——她蓦地回想起自己刚到欧洲留学的那一年,即使有Jennifer阿姨一家在身边,但当时自己也算是处在完全陌生的环境当中。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那时她有Harry——那个属于她的,真正的Harry。
从Harry向坦白病情的那天起,Delilah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虽然表面上一直不愿接受事实,但她一直自认为已经提前在心里为失去他做好了准备。
现在她真的失去他了,却只觉得措手不及。
她甚至没能和他告个别。
Del骤然间觉得上帝对自己实在太过吝啬,也太过狠心——为什么不肯提前给她一个预示呢?为什么不肯告诉她那天早上的分别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呢?
如果早知道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那么自己那天抱他的时候就一定会再用力一点,她想。
原本已被激动和惊吓驱赶走的疲惫感突然向她袭来,同心中隐隐作痛的无力感结合在一起,令她更加痛苦。Delilah索性轻轻合上双眼,静静地感受带着温度的泪水从颊边划过……
“你在哪儿,Delilah?快出来。”
Del闻声睁开眼,周遭狭窄而黑暗。
她迅速地意识到这里并不是自己原本身处的卧室,于是抬起手去触摸四周——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已然缩小了数倍,几乎是一个七八岁小孩子的手;接着她摸到周围似乎零散挂着几件衣物,她猜自己此刻应该是身处在衣橱里。
Del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对身边的一切都感到毛骨悚然。而惊惶失措间,却听到外面男人的呼唤声渐近:
“游戏结束了,快出来吧,爸爸很担心你。”
很奇怪,这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略微有些口齿不清,似乎是喝醉了。
Delilah立刻屏住呼吸,并用双手捂住嘴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一片寂静中,她甚至能够很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然而同样的是,门外那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也伴着呼喊逐渐清晰起来。
“快出来吧,我知道你在哪里。”
下一秒,眼前衣橱的门便被人拉开。
“爸爸找到你了,Delilah,”醉醺醺的中年男子一手扶着柜门,另一只手提着一只酒瓶。此刻正低头俯看着她,脸上现出一抹诡异的笑意,“我上次说什么来着,不听话的女孩要挨打,对吧?”
她忍不住放声尖叫,尽力将身体向后缩去……
“Harry!”
Del呼喊着爱人的名字猛地惊醒,下意识地扑到床边人的怀抱里去。她额角挂着汗珠,全身颤抖着,眼泪滑落在对方的肩头。她偏头看去,见窗外夜色深沉、街灯明亮,大概已是午夜时分。
“……救救我,Harry,”她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紧紧地抱住正在床边坐着的不明所以的未婚夫,丝毫不肯泄力,不断重复着,“我变成了一个小女孩,躲在衣柜里。那个男人,他知道我的名字……天呐,太可怕了。”
Harry起初有些不知所措,迟疑了片刻。但在听到“衣柜”这个词之后,他便马上明白了她噩梦的内容,一时间只感到心酸。于是缓缓将大手抚上她的后背,嘴里柔声安慰道,“现在没事了,我就在这里陪着你,Del。”
Delilah发觉耳边传来的声音并不是自己所期待的那个,这才感到自己又回到了不尽人意的现实之中。她渐渐地松开双手,以脱离开他的怀抱。而后抱着身子瑟缩在床头边,显然尚未从梦魇的惊惧中抽离出来。
奇怪的是,刚才自己梦中那可怖的场景,她竟感觉十分熟悉,就像是…曾经亲身经历过一般——那真实得简直不太像是梦境,倒更像是旧日回忆。
“别害怕,都过去了,”Harry却迅速地向她凑过来,伸出双臂再次将爱人揽入怀中,大手抚在她的后脑处,“答应我,Del,别再想以前的事情了。”
浓重的酒气同温热的体温立即将Delilah包裹住,她这才意识到他此刻已经喝醉了。要知道,她一向极其嫌恶酒精的气味。此刻又抑制不住地联想起刚刚梦中那个提着酒瓶的男人,于是条件反射般向外推了推他的胸口。
而Harry却如她所愿,十分难得地主动放开了她,只面对面紧盯着。他此刻眼圈因酒意未散而微微泛红,湿漉漉的一双眼眸中透着几分意味深长的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