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魂(1 / 2)

青柳时节,在偏远的西水镇上,彼时斐孤靠着魔灵修补好魂体,在人间游荡着寻至纯之善之人,待引诱他们以取得他们的生魂制成阴血阵。

    入了夜,他才能无所顾忌地四处搜寻他需要的人。

    那个人是镇上远近闻名的傻子,名换枝生,性子天真,说话结巴,长得倒是白白净净。

    他从前是个小少爷,生来就不太机灵,父母散尽家财遍寻灵药喂他吃都不见好,后来家道中落,父母离世,只留了一处宅子给他。

    他心智如孩童一般,但教养得十分好,从小到大总爱帮街坊邻里做这做那,村民有的取笑他捉弄他,大部分却还是对他颇为照顾。

    只是他是个傻子,自然也没什么朋友,孤零零地一个人在村子里玩,会和小动物说话,一个人磕磕巴巴地自言自语。

    顽劣的孩童遇见他会恶意地扔石子砸他,他只乐呵呵地躲开就是了。

    月迟是水月观的女道士,乃是水月观天资最佳的弟子,一心修行,心无旁骛,这次应宋家邀请为宋家少爷做道场。

    听闻那位宋少爷生得俊,芝兰玉树,斯文有礼,可惜是个病秧子,寻了多少方士游医,总不见好。

    宋霂每况愈下,身体越来越差,眼下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最后将希望放在了这盛名在外的水月观。

    澹然远空,落花流涧,春日光景韶丽,太阳暖洋洋的,枝生便开开心心去村子里玩耍。

    不出意外他又被一群小孩子欺负,一身干净衣裳被泥巴砸得脏兮兮的。

    月迟便是这时出现的,她穿一身简单的灰色道袍,持桃木剑,身形一晃,挨个敲了那些孩童的头,喝令他们离去。小孩子吃了苦头便作鸟兽散,留枝生抱着脑袋缩在角落。

    “公子,你还好吗?”月迟问他。

    “我、我还、还好。”他放下手臂,傻乎乎地看着她,他生得一副好皮相,皮肤白皙,像观音跟前的童子似的稚气未脱,一双眼睛漂亮动人,比那白雪都更纯粹干净。

    月迟看他反应迟缓,又傻里傻气的被孩童欺负,心知他定然心智不全,一时又十分怜悯。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枝生。”

    这样灿烂的春日,面前的女子替他理了理衣衫,没有看不起他,十分耐心地听他说话,和他一起走在那阡陌小路上。

    枝生觉得自己的心像一颗春日的种子,开出了一朵小小的花。

    他想,他终于有一个朋友了。

    她叫月迟,长得十分漂亮,心肠也好,是一个非常厉害的道长,现今去他旁边的宋宅替宋少爷做道场的。

    “有、有空的话,记、记得来找我玩,月、月迟。”枝生期期艾艾看她踏进宋宅。

    “会的。”

    后来无数岁月,月迟都在想,她不应该踏入那道门。

    宋家确乃大户人家,在这样一个偏远小镇里,依旧修建的十分华丽,朱栏玉砌,碧瓦楼台,一路进来倒是让久在道观的月迟看花了眼。

    这等富贵人家却也是可惜了,那宋少爷是个药罐子。月迟有些惋惜。

    可当她真正见到宋霂之时,脑子却是一片空白。

    宋霂十分病弱,面色苍白,仍旧坐于书桌旁捧卷默读,乌发似墨,眉眼如画,那唇色极淡却叫人看了十分怜惜,沉静的神态亦十分温柔,苍白细瘦的手指握着竹简,一下子就晃了月迟的眼。

    月迟虽是个修道之人,也不过双十年华,只是因天资卓越而道行颇深,可到底是个爱美的女子。

    眼下见了这样一位温柔脆弱的翩翩公子,自然是十分惊艳。

    何况宋霂见她进来便展颜一笑,叫人如沐春风,她当即红了脸,有些不知所措。

    花明丽日,天和气清,那位灰袍女道士在世家公子的温柔攻势下一步步踏入专为她设下的陷阱。

    这是一切错误的开始。

    月迟被留在宋宅许久,她日日陪在宋霂身边,这病弱公子对她百般温柔,替她簪花戴钗,甚至送了她许多从未穿过的漂亮衣裙。

    修道之人不应迷恋俗物,可一个经年身着道袍的女子又怎会不对漂亮衣裙产生好奇。

    越是未曾得到的越叫人着迷。

    她换上了那些精致繁复的衣裙走到他面前,有些难为情地叫他看。

    “月迟,你真美。”是这样真心实意的赞美,是那样脉脉含情,令月迟一点点陷进去。

    这些甜蜜陷阱困住了她,她像是陷在流沙之中,越挣扎越下坠。

    也有闲暇的时候,她就想起那个有些痴傻的枝生,去院子里同他玩,陪他荡秋千翻花绳,把他当作孩童一般,对他说了许多自己的心事。

    “枝生,我好像喜欢上他了。”

    “枝生,他的身体还是很不好,我想救他。”

    “枝生,他说他想娶我,却又怕自己命不久矣,误我年华。”

    “枝生,我要救他。”

    最后这一次,她语气坚决,义无反顾地去做那扑火飞蛾。

    枝生从来都是听她说,也会傻乎乎笑问她喜欢的人什么样子,也会因她叹气同她一起伤心。

    只是这一次,枝生敏锐地察觉了一丝不同寻常。

    “你、你要怎么救?”他急急地问。

    “用我的修为为他续命。”她笑起来,那样明亮的笑容,彼时她满心是宋霂,以为自己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那、那你、就、就不再是厉害的道长了吗?”枝生更为着急。

    她神色一僵:“师父会原谅我的,为了他,我不要这修为了,我只想做他的妻子,陪他一生。”

    枝生不说话了,又默默地去玩泥巴。

    入夜,斐孤再度现身问枝生:“她喜欢别人,我可以帮你让她喜欢你,和我做交易罢。”

    “不、不用了。娘亲说缘分天定,不喜欢你的人永、永远不会喜欢你。”枝生看着斐孤,一字一句地认真道。

    斐孤听那最后一句,脸色一下阴沉下来,霎时化作一阵青烟消失在枝生眼前。

    这些日子斐孤无数次问询过枝生。

    “我可以帮你变聪明,和我做交易。”

    “不、不用了。我、我很开心,我不需要。”

    “你在等她?我可以让她天天陪着你,和我做交易罢。”

    “不、不用了。娘亲说要、要让喜欢的人自由。”

    斐孤与枝生当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他几乎准备换个目标,直到后来——

    月迟不久便违背师命偷偷同宋霂成了亲,因她不想声张,成亲那日只稍微布置了一下,院子里挂了红绸,燃了喜烛。

    枝生眼巴巴地在对门看,其实什么也看不到,只是想她成新娘子了一定很美。

    婚后不久,宋霂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月迟偶尔来寻枝生玩,枝生却觉得她一天天虚弱起来。

    宋霂对她温柔体贴,百般呵护,即便损耗修为令她日渐虚弱,她也甘之如饴。

    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从一开始宋霂要的就不是她,而是她的修为,她的命。

    宋家一直以来寻了许多方士,甚至是邪魔歪道的法子他们也不曾放弃,最后从一妖道那儿得了续命之法。

    “要寻一位道行颇深、年龄相仿的女子为少爷续命,贫道会在宅院之内布好阵法,待阴历月圆之时,将此药给她服下,少爷便可痊愈,因那女子的修为,或许还可延年益寿。”

    于是从月迟踏进宋宅的第一天,宋霂要的就是她的命。

    他令月迟心甘情愿为他奉上修为,可这还远远不够。人心不足蛇吞象,他要好好地活一次。

    他再也不要当一个日日泡在药罐子里的病秧子,叁妻四妾,功名利禄,他都要好好享受一遍。

    至于月迟,她不是甘愿为他死吗?

    那她替他死罢。

    很快,在阴历月圆那日,月迟一无所知地饮下宋霂亲手捧来的茶,而后命阵一开,她不受控制地倒下,还习惯性往宋霂身上靠,但这位向来待她温柔体贴的夫君错身从容地退后一步。

    月迟眼睛睁大,还未拉到他的衣袍就重重摔在地上。有阵法徐徐展开,月迟意识清醒地感觉自己身体正不断衰老,年轻鲜活的皮肉爬上了无数皱纹,而那为宋霂续命所剩不多的修为也瞬间荡然无存。

    宋霂却在那庭院外,坐在那梨花木椅上依旧神态温柔地看着她,眸底却是一片冷漠,而他的气色却是越来越好。

    “你……!”她几乎说不出话,声音嘶哑苍老。

    这是续命阵,为什么这么对我?

    她想问他,但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