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亭子,其实他们曾来过很多次。
第一次时,她将将拜入他门下,稚嫩青涩的面上满是骄傲张扬,用脆生生的话音唤他一声师傅。
十七岁的少女已经亭亭,然而剑风凛冽得意,她踩着荷叶挥剑而动。他便是这样看着她,时不时指点,但更多时候,她反而抱怨更多,说他规矩太多。
谢疾那时也生过气,只想,他长她几百岁难道是虚长的,难道他这剑尊之名竟还不够?于是被抱怨几次,他便冷着脸,飞过去搂住她的腰握住她的手舞剑,强迫她听从。
她脾气也差,一转头竟敢直接跟他对打起来。?s?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所谓的师门指点最后都变成他们握剑对打。
如此许多年,初入仙门的少女逐渐名动天下,谁都知道有个叫随之游的剑修,剑意潇洒豪迈,不愧是剑尊门下真传弟子。而他也得以看见,她的锋芒愈发无人可挡,她的资质何等超群。于是,他便又开始担忧她这样的性子会被磋磨。
她也果然不出意料,往往闯出些乱子便来踹他的洞府,求他帮忙。
所谓如师如父,便是如此吗?
谢疾帮她料理后事许多年,始终未曾料到,有些事是他也摆不平的。
妖塔倾塌那日,他见她一身伤口,血染白衣,头发凌乱。
但她像没有回过神一般,有些怔忪地抬头看他,“师傅,我又闯祸了,我好像不能飞升了。”
她又说:“不过还是好爽。”
谢疾说:“该回去了。”
随之游问:“我还能回去吗?”
谢疾说:“你是我谢疾的人,鸿蒙派谁敢动你。”
他握住她的手,并不顾她手上的湿黏血迹,带着她往前走。
随之游被他拖着走,“为什么要派他们来送死?”
谢疾道:“宗门想必是派下来后才占算出来的。”
随之游又问:“你知道吗?”
谢疾回答:“我算到了魔界之主即将降世。”
随之游笑了下,她话音很轻,“师傅,你是不是也希望我顺从它?”
谢疾那时只感觉喉间空荡荡的,好像泄了气的封箱,无法润色出一个字来。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何等卑劣,背负这剑尊的虚名何等可笑。?
他知她突破心切,却未曾想过,她并不愿以此道突破。
偏偏这时,随之游却像个孩子一般,黑眸真挚,雪花垂落在她眼睫上,衬出她略显红肿的眼睛。
她问:“但我没有做错。”
她削瘦的身子停得很直,在漫天雪花中,如同一柄笔直的剑。
这一刻,谢疾突然感觉眼中发热,呼吸变得有些灼热,喉咙干涩得如沙漠跋涉的旅人。花了很长的时间,他才伸出手,将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身上。
谢疾施法梳理着她凌乱的发,低声道:“嗯。”
他的手指寸寸抚摸过她的发丝,脸颊,肩膀。
没多时,随之游便像一个刚被洗干净,在太阳下晾过的小白床单一样,焕然一新地站在他面前。
她也终于恢复了所有理智,情绪便尽数消化,匆匆走到他面前,惋惜地看着地面上正在消失的断剑。
随之游说:“我再也没有本命剑了,可恶,明明这么强的我。”?
她叹了口气,步伐轻快地跟他骂:“那魔尊好像能预知,他跟我说我以后会有很多相公诶,但我现在没有了。有点后悔。”
谢疾手指微微颤抖,看着披着大氅的背影,跟在她后面走。
雪越下越密集,他几乎看不清在雪中漫步走着的那个身影。
“别走神了!”随之游靠在亭子上喊:“师傅,你就帮徒儿护法吧!你欠我的糖糕我不要了,帮我护法吧!”
谢疾思绪回神,看着不远处的随之游,她手臂挥着,灵动的眸子滴溜溜转。
他道:“只是想买给你,怎么又变成欠你的了?”
随之游:“我懂了,你在给我画饼,你根本没打算买给我!”
谢疾:“……”
他慢悠悠走过去。
随之游这会儿已经跟没骨头似的,靠着柱子便滑落在座椅上,歪着身子。
谢疾站定在她面前,伸手轻轻点了下她眉心,道:“这次下凡时间很紧,而且诸多势力都在盯着,我必须回天庭禀报八海的事。况且,你如今境界不稳,夯实境界也需要几日。”
随之游用脑袋盯他的手指,闷闷地道:“然后呢?”
“两日后,鸿蒙派登神大典,我会留下一缕神魂。”谢疾收回手,拇指却没忍住捻了捻食指指尖,低声道:“最多护法半个时辰,神魂就会消散,消散后你切记不可再出剑。”
随之游眨眨眼,“那糖糕还买吗?”?s?
谢疾:“……我什么时候缺过你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