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殿堂摇摇晃悠起来,红光如摇曳的烛火明明灭灭,她仿佛一眼便能看见所有地方。四四方方的大堂里,小小的人儿跪在囍字前,司仪动作僵硬地唱着什么词,来宾们也木然地鼓掌。
她恍惚起来,低头看自己。
却见自己仿佛也是极其渺小的,小得仿佛一只手便能攥住,一旁的仲长狸亦如是。
随之游想说什么,嘴巴却怎么也张不开,仿佛被什么能力操控着一般做着僵硬的动作。她不得已跟着仲长狸跪了又跪,“礼成”二字喑哑干枯着。
偏偏就在这二字落下的瞬间,空气便陡然间凝滞起来。
随之游与仲长狸便如真正的玩偶一般僵直不动。
风声躁动,青色月亮下竹影晃动,下一刻,堂外两扇门骤然被风吹开,发出巨大的响声。
也正是这一刻,随之游头晕目眩起来,只觉天地旋转,视野模糊,无数阴湿的、冰冷的、却又刺骨的风让她泛起鸡皮疙瘩。
她只觉得这并不大的殿堂在瞬间被无限拉长,放大,让她几乎成了极其渺小的蝼蚁似的。
红光明灭中,“咔嚓”声响起。
随之游骤然回头,紧接着便被眼前场景惊惧到倒吸了口冷气。
整个殿堂如同一盘棋局,又似乎一出小小的剧场一般横亘在一片火光中。
那火焰漫天灿烂,偏偏在火中,却又一道巨大的身影。
赫然是红衣华服,身形巨大,九条尾巴的仲长狸!他仍是穿着七层华丽织锦,腰间悬挂香袋银铃,发丝中金钗银簪,红色的面纱挡住上半张脸,只露出一张弧度狭长的薄唇,脸颊上是红色的花钿。他似拨弄棋盘,又似在操纵着一场傀儡戏,巨大的手轻松遮住整座殿堂,银色的丝线在指间折射出丝丝缕缕的光。
随之游意识到什么一般,转过头去看身旁的仲长狸。他也在这时正正好转头,身上尽是银色丝线,那丝线微微动了下,他便露出一个笑来。
随之游低头,身上居然也同是丝线!
再看大堂内的司仪与来宾,身上居然也同样是无数闪着银光的丝线!
这样盛艳的一场婚礼,竟是他的一场傀儡戏么?!
随之游感到了无尽的荒谬!
然而更荒谬的是,巨大的仲长狸指尖再次动了动,这大婚殿堂便顷刻间变成了一间极其破落的古朴小院。
傀儡尽数消失,山石中一颗梨花树缓缓长出。
随之游与身旁的仲长狸便化作了当年了的随子游与狸奴,她被强行操控着坐在躺椅上,仲长狸便躺在她膝盖上。
她露出笑来,仲长狸便更开心地望着她。
梨花片片落下,轻轻落在仲长狸的头发上,她便伸手替他捻下。
仲长狸攥住她的手,贴在脸边。
下一刻,所有画面如杯盘落地,瓷器皲裂一般,皆化作了碎片消失。
但很快的,又与再次纷飞着拼凑出新的画面。
随之游坐在树上,仲长狸依偎着她,树影婆娑中他们那一番几乎揭示一切痛苦的对话。往事到底是不会随风而去,更不像话本子一般,三言两句轻轻揭过。沉而又沉的回忆与过去压在他们身上,可是他们现在仍是最合格的傀儡,将一切粉饰得毫无破绽。
火焰中的九尾狐并不知疲倦,红色面纱中,他没有显露出任何表情,只是指尖不断地轻轻晃动。
他仿佛要将那些所有过往尽数表演一般。
随之游被强硬地置身其中,充当着这傀儡戏中的女主角,说着与记忆中别无二致的话,做着别无二致的事情,露出别无二致的笑意。
她从未想过,原来,他记得这么清楚。
清楚到,连那一片梨花落下的地方都那么精准。
她也没有想过,原来,他们原来是有过这么漫长的一段时光。
时间对于他们本应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似轻飘飘的尘土,无论堆叠成多少,都是一吹就散再也找不到的东西。
随之游不知道自己到底“表演”了多久,也不知道还要“表演”多久,但在这所有被设定好的戏码当中,突然浮现出无数个大大小小的露珠,露珠中皆是细碎至极的回忆。
那火焰仍在燃烧,火光明灭,但这一刻,随之游只身立在一片四四方方的空间中,周身所有人与物还有场景尽数如粉尘堙灭。
露珠萦绕在她身边,露珠中那些回忆一遍遍辗转播放着。
随之游终于能恢复行动了,但悲哀的是,她的神魂于这傀儡之中并无半分可以操控的灵力。
这傀儡戏的主人似乎在望着小小的她,许久后,他薄唇勾出了难以捉摸的笑。
他并没有说话,但那如梵音般空灵神圣的声音于空中轻飘飘逸散,落在了随之游耳边。
“若想彻底斩断丝线,则必须找到阵眼。”
“子游,做到了,我就放你走。”
随之游盯着周深的露珠,手指轻轻触摸了下,身子便迅速被露珠纳入其中。
眼前一晃,身形便已经到了这回忆之中的场地。
随之游:“……”
她立刻意识到仲长狸的意图,大喊道:“这不公平!这么多回忆,我难道还要一遍遍进去找吗阵眼吗?”
仲长狸极具风情的笑声便响起来了,然而笑声后,却再无其他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