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我为什么叫‘瑞’呢?”
他还是个小孩子时,跟着母亲穿过一条一条深浅巷弄,也曾好奇地问过这个问题。
穿着一袭朴素灰布素衫,提着货担的年轻女人回头看看他,细长的眼睛笑得微眯:“怎么了?”
“没怎么。”小小的男孩面容玉白,即使整天在阳光下奔波暴晒,他仍是一副清秀文气的脸孔,与母亲极为相似。“只是与我一同上私塾的朋友们,名字都要文雅许多,唯独我——”
没什么典故,也没什么华丽辞藻,简简单单一个有些俗气的“瑞”。
年轻女人笑眯眯地戳了戳他的脸蛋儿,给了他一个烤土豆:“这可是你父亲起的名字,他希望你吉祥安康呢。”
男孩耳朵一竖,听到自己在意的部分,也不管名字什么的了。他一边嘶嘶地吹着气扒着土豆的皮,一边好奇地凑到母亲身边:“父亲?是谁呀!”
“唔,你的父亲是个大英雄。”女人与孩子并肩坐着,缩在烈日之下墙根处的阴影里,也拿起一颗土豆来吃:“他身高八尺、长身玉立、玉树临风、英俊潇洒……”
“母亲!”男孩听到这串熟悉的成语,踢着腿不依不饶:“你又敷衍我!”
女人笑得前仰后合,眼角有着细细的纹路。闹了良久,她拍了拍男孩的后脑,温柔地逗他:“你父亲一定会来找我们的。”
一定会来的。
……
后来,他的父亲,真的出现了。
铺天盖地的灰色雨幕,似是要将骨髓都冻住的寒气,他颤抖着,心脏因为惊惧而战栗。
那个高大健壮的男人骑在马上,身姿似要撑起天地,雄壮的臂膀筋肉贲起。男人居高临下,眼神睥睨,在他瘦小的身体上一扫而过。
再后来呢?
刀剑、弓弩、火柴、桐油……
他出声并长大的小木屋消失在火海里,连带着笑眯眯的母亲,都像一个脆弱的泡沫般,在火焰中“啵”地裂开,无声消逝了。
他躲藏在驴棚的粪堆里,躲过了这杀身劫祸,再爬出来时,如同彷徨小鬼重回人间,一时间形单影只,万念俱灰。
只是他终究还是活下来了,偷东西,也抢,手臂和腿长得长了,与一些不入流的街头混子搭起伙来,开始学着盗墓,用那些寄托活人念想的东西换些米粮,聊以饱腹。
他还跟街边的游侠学了不成招式的轻身功夫,偷东西终于不会再被追上、被打断肋骨、被踢断鼻梁。
——他长大了。
然后,他的父亲,再一次找到了他。
“张瑞?这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名字。”已经有些衰老的男人皱着眉,冷淡生疏地看着跪在下首的他:“往后,你便是欧阳浔。”
欧阳浔冷着脸,一根一根手指地掰开自己同父异母弟弟握紧自己领口的拳头。
若不是继承了父族的孔武有力,这头脑空空愚笨如猪的家伙,又如何能活到现在?他眼中杀意一闪而过,又泯灭不见。
……不是时候。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深深吸气,不躲不闪地与欧阳治对视,几乎是从牙关里一字一句挤出含着隐怒的句子:“出门前,父亲曾警告过你,处处留心,不可冲动。”
那位有些衰老的骁勇汉子还吩咐了别的,处处多心的下一句是“若对手耍弄心机,你多听你兄长的话便是”。
事情紧急,欧阳浔不再留情面,搬出唯一能压制欧阳治的人敲打他。
这一招果然奏效,欧阳治气得面色发黑,神色阴晴不定,似是极想一刀劈碎了他,但握在刀柄上的手松松紧紧,犹豫半晌,到底还是畏惧父亲,啐了一声放开了手,向后退了一步,将场面交还给他。
欧阳浔整了整领子,没有再给这个弟弟一个眼神,转身继续面对站在厅中看着好戏的二人。
管事还瑟瑟发抖地缩在条案后面,被霍坚踩着。
将他吓了一通的辛秘姿态闲适,正挑着一边眉头,颇有些新奇地看着他处理家事。她的美貌是极具侵略性的夺目,即使单边袖子还沾了血,发丝也有些凌乱,远称不上雍容,但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人,还是让人心生颤意。
欧阳浔出了一口浊气,向辛秘拱了拱手:“让大人见笑了。”
狐神皮笑肉不笑,表情十分欠揍:“倒也不算,这种扰人的家事没什么看头,谈不上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