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安稳,他们果然在第二天上午遥遥眺望到了远处山谷中飘扬的炊烟。
拨开挡路的叶片,向导在前方吹响了胸口的骨哨,向寨子中的族人传去消息。
这里的植物与中原大不相同,树叶阔大而肥厚,裹着油润的蜡质,绿得发乌,锋利的叶片边缘一不小心就能在人手上留下一个细长的伤口。
靠着欧阳浔的药膏,辛秘手上腿上的蚊虫叮咬鼓包好了很多,她不再恹恹,一路在人多眼杂的商队中保持着冷淡模样,隐藏在斗笠下的一双乌溜溜大眼睛却好奇地左看右看。
“我幼时曾与唐锦一同跨过江水,在山外玩过几日,那时所见风物,与现在又有很多不同……我见识过的,还是太少了。”辛秘小小声地与霍坚嘀咕。
“待事毕,您若想去各处游历,我愿护送您。”霍坚也小小声地回答她,“除去苗疆、巴蜀、桑洲,还有辽阔的漠北,温暖的东海……我也没有见识过很多。”
他忽然提起“事毕”之后的远念,辛秘愣了愣。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霍坚这样表达以后也愿意跟着她的想法。待所谓的金龙秘宝一行结束,她与霍坚的契约关系也就正式到此为止了,他不必再跟着她,保护她,也被来来回回捉弄刁难,而辛秘也可以回到家里,继续享受锦衣华服的安闲生活。
到那时,也许可以结束战争,天下太平,又也许不会。
他们真的还可以……像现在这样,亲密地同行吗?
辛秘犹豫着,用眼角余光审视霍坚。
在她身旁牵马行走的高大男人不知道是没有想到未来可能会出现的分别,还是刻意无视了这种可能,他神色放松,因为展望着未来而带着微微的笑意。
察觉到狐神的视线,他转脸来看,低沉的眉、充满异域野性的眼,却偏偏满目赤忱的灼热,不躲不闪地看着她。
之前还是迟疑胆怯,在她的逗弄之下连连败退,而确认了自己的心情,也决心要站在她身边后,这只有点自卑的大狗狗已经热情地匍匐在她脚边了。
辛秘一时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要告诉他自己的计划吗?以及前途未卜的分离?还是顺着他的意,宠溺地允诺下来?
她自小便是冷硬聪慧的,又被养得天不怕地不怕,甚少有这样吞吞吐吐的时候。
可看着霍坚不经意间挂在唇边的那丝笑容,辛秘收回了视线,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骗他,她会难受,可不骗他,他又会难受。
斗笠覆盖着狐神淡淡的眉眼,她的骤然沉寂让霍坚知趣地住了嘴,猜测她约莫是有些疲累了,没有多问。
最外层的寨子以前也曾见识过中原来的商队,因此他们一行人进入时,隐藏在树梢上的门岗只是好奇地打量着他们,就在几个说着本地土话的向导介绍下放行了。
“越到里面,越是排斥中原人,”辛宝跟在后面,“前几个寨子知道我们会给他们带来财富和中原的好东西,不会将我们视为敌人,而隐藏在重重大山中的那些苗寨,怕是会拿我们当妖物呢。”
话是这么说,但他声音里没什么忧愁,只要是人,就可以沟通,就会有想要的东西,而他们辛氏天生就是揣度他人欲望的狡黠商人,何况这次准备齐全,还带了本地苗民,他并不担心会在寨中遇到什么危险。
只是……
他细细观察过岗哨的苗兵,这些人装备齐全,苗刀、弯弓,还有长长的骨矛,这样的警戒足够说明林中野兽的危险。
吃罢极具苗地风味的午餐,寨中的德高望重之人与商队的几名决策人坐在一处,简短地探讨了一番。
龙之眼,凤之尾,春分登天,秋分潜渊,上有博山,下有明珠。
这次没有将密文和盘托出,毕竟不全是自己这边的人,作为发言人的辛宝只是含混地透露了几个关键词。
但得到的答案也是一样的,不管是“龙”或是“凤”,在苗地自己的神话传说里根本不见踪影,寨子里的人倒是很多知道,那也只是通过中原流传进来的故事了解到的,于他们自身而言,这两样物事不是什么现实存在的瑞兽,而只是听说过的热闹。
“我们苗民不曾见识过‘龙’或‘凤’,按照你们的描述,它们更像是巨大的蛇或尾羽长一些的鸟儿?这些山中倒是都不少。”寨民吧嗒吧嗒抽着烟枪,烟杆之上拴着一个小小的黄铜装饰,一看便是中原的风格。
辛秘并不觉得金龙李氏留下的密文会指向蛇鸟这等凡物,他们骄傲得简直恨不得全天下都要顶礼膜拜,又哪里会肯用自己的尊名来描述龙与凤。
凤凰神祇庇佑的家族早早便湮没在了历史长河里,金龙李氏称帝之后便一直称呼自己的皇后为凤,倒也没有人会找他们算账。
当年出逃的帝后二人带着家神与精兵远逃西南,最后整只军队都殉在了苗疆老林里,金龙李氏从此断绝,只留下泼天宝藏的传说。
“在你们的传说故事里,可有什么大事发生?”狐神问。
苗民们互相对视一眼,最后还是方才说话的中年寨民犹豫提问:“是……怎样的大才算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