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霍坚的估量相差无几,第二日,他们进入了阿寿口中所说的、能感受到“烛九阴”存在的地区。
辛秘没有回归神躯,住在凡人的躯壳里,她并没有那样直接地感受到什么饱含恶念的存在,只是在踏入那片丛林的边界时,感受到了秋日寒凉的风。
她裹紧了身上的大氅,有些迟疑地拧眉。
“怎么了?”霍坚率先发现她的停顿,立刻停下脚步,四下默望。
“没什么。”周围只有落叶簌簌的声响,虫鸟都在这样肃杀的季节失去了声音,似乎因为进入了丛林,秋日的光也已经不再灼热滚烫,透过叶子缝落下来的大半是冰凉的光线。
晨起时,她嘴边甚至会吐出白雾。
所以,只是快到冬天了吧。
辛秘将领子掖好,又将双手一拢,收进同一边的袖口里,这是她在前行的路上看到别的凡人做过所以学来的姿势,这样放手虽然有些傻兮兮的土气,但不得不说是真的很暖和,原本冰凉的指尖也在自己的手臂上逐渐暖热。
霍坚和欧阳浔不约而同地看向狐神板着一张冷艳的脸揣手的动作,又不约而同地很快转移视线。
嗯……即使觉得很可爱,也是不能表达出来的。
林中的溪水早晨的时候冰凉彻骨,甚至在水面浮动着薄薄一层霜,中午时那层霜终于化开了,溪水也不再刺骨发痛,辛秘在水边蹲下,用仍然很凉的水洗了手。
抬头便看到一块布巾递在手边。
是欧阳浔。
辛秘瞥了瞥他,余光又看了下在不远处树上辨别方向寻找路线的霍坚,有点好笑地勾了勾唇:“你猜我会不会告诉他?”
欧阳浔举着绣有小花的柔软布巾,唇角的笑容也很柔软:“您当然可以,但您会吗?”
辛秘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微笑,黑亮的瞳孔里有着泛凉的试探之意。
“给您。”欧阳浔谦卑地躬一躬身子,那块布巾又向前递出一些,迭成大小恰到好处的方块,放在他玉脂般修长有力的手掌上,“秋日溪水寒凉,不管您对我有何好恶,都不应当忽视自己的身体。”
辛秘抽了抽嘴角,伸手接过了小花方巾,擦干了手上水渍。
——欧阳浔猜对了,她确实不会告诉霍坚她与欧阳浔之间的详细戏码。
若这天地没有这样多的繁杂纷争,她不是家神,也不是他的主君,他们只是一对平凡的爱侣,女子骄傲跋扈,男子沉默包容,她一定会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撒娇卖弄,详细给他描述其他男人是怎么追求他的,让他嫉妒得发狂才好。
可她是辛氏家神,她背负着整个家族,也背负着太多人的未来,霍坚也还不是她可以放心挑逗依靠的人。
至少,在这条路上,在这片山林里,她都要做一个绝对理智绝对主导的领导者,而不是与他恩恩爱爱的甜蜜爱侣。
欧阳浔确实将她作为了眼中的目标,在发现她不会对一味温和有礼的男性感兴趣之后,他转变了思路,锋芒毕露,一边向她展示自己强大有力的逻辑能力,一边又在不着痕迹地提醒着她,什么才是最有益的。
喜欢霍坚?当然可以,但他是失势的、负罪的、无兵无权、甚至心劲都是低落的,空有一身武学,却没有大展拳脚的机会与背景。
即使是家神挑选自己的玩伴,也是要百般挑剔的,家世容貌、文治才情,霍坚没有一项是拿得出手的,这样的一个罪臣,真的值得你这样坚定地选择吗?
“我是父亲不喜欢的那个子嗣。”欧阳浔一边揉搓着树叶挤出驱虫汁液一边说,“但他会选择派我做领队,而不是我那弟弟。我得到欧阳氏的兵权指日可待,至于虎神……她向来不与凡人交流,族中服从她的人并不多。”
青年目光闪闪烁烁:“……万人的军队,总比一人要强上太多。”
再过几炷香时间,他在与辛秘一道分析过玄鸟周氏接下来的动向后,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当今局势复杂交错,若有人替您分忧,您亦可轻松不少。”
“待事毕,天下巧夺天工的珠玉宝石便都由您任意采撷,又哪里缺一颗边塞岫玉呢?”
辛秘几乎要为他狠辣的话语气笑了。
边塞岫玉是一种低端玉石,与和田玉相似,却低廉劣质……在产地甚至又被称为“傻瓜玉”,即只有傻瓜才会把它当做价值连城和田玉的意思。这人用边塞岫玉来讽刺出身边疆的霍坚,既辛辣又直白,可偏偏被讽刺的本人并不懂玉石珠宝,霍坚神色平平地在一边守卫,不向这边看来半个眼神。
这样的唇枪舌战进行了一整天,霍坚即使再迟钝也发现了两人之间无言的气氛,他用一种若有所思但又平淡忍耐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了扫,辛秘有些烦扰地从与欧阳浔的对话里抽身,担心霍坚真的要问的话,她将两人对话内容告诉他是否会让他局促,然而霍坚沉默地收回了目光。
他好像真的一切任凭辛秘做决定,而自己置身事外地等待着最后的裁决。
夜晚时,辛秘与他一道去溪边洗漱,看着水里倒映着的星月,还有那张如往常般寡言的脸,辛秘憋闷了一整天的胸口忽地一热,自己也不知道这样问有什么意义,总之下意识地开了口。
“你知道欧阳浔一整天都在说服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