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嶙峋、警觉,瘦削而阴郁,在棍棒与寒冷的末日里焦躁生存。
就像他曾经拥有过的那只不知是否属于他的野犬一样,霍坚从小就知道,自己也是野狗一样的东西。
卑贱,肮脏,无人在意。
若野狗随意信任人类,可能会被心怀黑泥之人捉住拆解入腹,变成他人腹中的养料。若是他也随意信任他人,同样会被戴上无法逃离的枷锁,死在乱石岗下。
他有时候,还不如野狗呢。
一次一次地贸然献出忠心,换来头破血流的下场。
可在那些“主人”向他伸出利刃之前,他也曾经感受过羁绊牵挂的滋味,与他志同道合的主公,磨练他养育他的恩师,跟随着他也信任着他的同伴……说不上甘之若饴,但他永不会忘。
他刚进入军营的时候,还是个连刀都不会用的干瘦少年。
被扒光了衣服丢在营帐中的空地上,包裹着突兀肋骨的枯糙皮肤在寒风中起了一层层疙瘩,他警惕又愤怒地蹲坐在地上,反抗着胡乱拨弄他的刀柄。
“这哪里来的小杂种,还是黄头发的。”穿着铠甲的兵士站在他面前,粗俗大笑。他们其实并不算魁梧,在这种苦寒之地驻守的军队并没有很充足的补给,但仅仅是不饿,已经比周遭的平民好上太多。
再加上他们浑身破旧染血的盔甲,见过血而凶蛮慑人的气势。
“小杂种”怕得要死,偏偏又不敢显露自己的疲软,从喉咙里一阵一阵地发出受惊的野狗强充胆量的怒吼,只是在场上这些人耳朵里,稚嫩单薄得像幼兽的垂死挣扎。
“哪抓的这杂种?”
“北边校场,饿得快死了,将军好心,给他带了回来,没想到一醒过来就咬伤人偷了吃的想跑。”
“啧啧……”
带着恶意的揣测和打量包围了他,沉沉的杀气几乎让他喘不过气,小杂种喉咙里嘶声,恐惧化为胆量,让他猛地从地上翻起,躲开了拍向他肋骨的刀柄,猛地转头,尖牙利齿咬住了被摩擦得发黑肮脏的刀柄。
场边传来一阵惊呼,就像看到软弱的小流浪狗儿忽然翻了个跟头似的,兴味盎然地看着热闹。
“再来一个!”
“老张,再试试这小子!”
无情的木棒一次次打向他,在他单薄的皮肉上发出闷响,留下一个个发紫的印子,疼痛和寒冷让他颤抖,也让他一次一次反击得更加凶狠。
最终,他啐掉了嘴里两颗断裂的牙,和半截实心木料的木棒。
他棕色的眼睛深得发凶,看起来像是某种食人恶鬼,怨毒而狠戾,瞳心里只有那个胆敢伤害他的人。
老张被他看得发慌,心头火起,劈手丢掉破烂木棍,猛地拔出腰刀,就要把这个脏兮兮浑身血的小鬼就地砍杀。
“……什么眼神!北地的狼娃子!”
带着呼呼风声的刀劈砍而下,小杂种抖得像筛糠,可这次却不是因为惧怕,他的面容狰狞坚定,几乎要燃烧的目光不闪不躲,直勾勾地注视着即将将自己劈开的长刀。
刀至眼前,他忽然动了。
没人能料想到这个饿得皮包骨头的瘦小孩会有这样的力气和速度,他浑身干瘪的皮肤显出一道一道狰狞的小小肌肉,被打得发紫的双腿战栗着在地面一蹬,黑乎乎还在渗血的手掌跟着用力一撑,他整个伤痕累累的身体像一条在滩涂上垂死挣扎的鱼一样滑动,滚开了刀刃,眨眼间遍靠近了围观的人群。
那些兵士毫无防备,面孔还停留在嗜血又兴味的笑容上。
小杂种靠近那些穿着麻布裤子,挎着刀剑的双腿,伸出黑瘦双手拼命抱住,用那张碎了半口牙冒着血丝的嘴,用他唯一能伤人的武器,重重地咬了下去。
“啊!——”男人的痛喊和更加剧烈的毒打一同袭来,每一记都让他的脊背痛得快要裂开,让他的心跳更加剧烈。
那只大脚踢在他心窝里,踹得他胸骨吱嘎作响,肺泡每一口气都被挤出。有一会他已经神志恍惚了,根本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已经死了,只有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让他拼死咬紧牙关,恶臭的血腥咽进肚子里,他甚至笑了出声,因这以身献祭换得的血肉。
那时,他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终于被分开的时候他已经咬掉了那个兵士腿上一大块肉,连带着外面的布料一起吞入腹中,赫赫喘息着瘫在地上,面孔埋在泥土里,四肢都痉挛无力,再也无法反抗。
他在周遭咒骂声中闭上了眼,等待着命运的终结。